烛方则是对此十分意外,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听见观溟亲口承认。
许是离得太近,这句话就像贴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观溟刚坐到烛方旁边的位置,便见镜玄把桌边那盘清蒸白鱼移到了他的面前。
镜玄朝他挤了挤眼, 笑着说:“这是大师兄特意给二师兄留的。”
观溟往烛方看去, 动了动嘴唇:“谢谢。”
烛方缓过神回了句:“不用谢。”
在旁人眼里, 他们就好像一对相敬如宾、恩爱非常的美满道侣。
“你们都是道侣了, 还这么客气。”镜玄说着问道:“二师兄,你找到那名更夫了吗?”
观溟点了点头。
“他都说了些什么?还是和白采说的一样。”
“嗯。他说在白河的上河街和下河街都见过那道影子。”
“是人影吗?”
“不确定。”
“不确定的话,一会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听到这儿,烛方加入了他们的对话:“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大师兄说得对,既然来过肯定会留下痕迹。”镜玄附和道:“马上快到子时了,等会儿我去上河街, 你们去下河街。”
“好。”
*
是夜,更深人静,天上连半粒星子都寻不见。
因近日妖怪作祟, 天一黑,人们便早早关好了门窗, 整座白鱼镇寂静非常。
镜玄一个人去了上河街,烛方和观溟二人来到了下河街。
街边立着石灯笼,时不时有夜风吹过, 烛火在灯膛中摇摇晃晃。
“那什么……”烛方酝酿了好一会儿,迟疑着打开话题:“昨天晚上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嗯?”观溟面不改色地反问:“什么话?”
看来是记不得了。
烛方松了口气。
喝醉酒就断片, 比他好。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观溟帮他扶鸟的情景, 越是想要忘记越是无比清晰。
“其实也没什么, 就随口问了问你和小师妹。”烛方把那个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故作轻松地说:“那天你没来赴约,我和镜玄在灯会上看见了你们。”
“抱歉,是我失约了。”道完歉,观溟解释道:“当时天隐子师叔急着找我,我便去了天隐峰。”
“没关系,你已经跟我解释过了,都是小事儿。”
他可是大师兄,怎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观溟‘嗯’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先前的话道:“我只记得昨晚喝了酒,后面的事便都记不清了。”
“在我问完之后你就睡着了,自然记不清。”
观溟看着他的脸,心中却是疑惑不减,指着自己的嘴唇一脸认真地问:“那师兄知道我这里是怎么回事吗?”
还能怎么回事!还不是你乱亲人!
“这个……”烛方不自在地撇开视线,随便找了个理由:“蚊子。”
“嗯?”
“对,蚊子咬的。”
“这样。”
烛方点点头:“嗯,就是这样。”
见他一副十分笃定的表情,观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沿着下河街走了一段,并没有见到传闻中的影子妖怪。
眼看即将走到河边,突然,一道阴风扑面。同一时间内,两边的石灯笼尽数熄灭,四周登时陷入到黑暗之中。
“师弟?”
“二师弟?”
“你还在吗?”
喊了数声不得回应,烛方索性直呼大名:“观溟。”
奇怪,这人刚刚明明就在他旁边。他虽然走得快一些,但前后不过才半丈的距离。
烛方回头走了几步,猛地撞在冰冷的胸膛上。这淡淡的冷檀香味,除了观溟还能有谁。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烛方倒抽了口凉气,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刚才怎么不说话?”
“撞疼了吗?”
“现在好多了。”烛方听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留了个心眼,故意问他:“你怎么了?”
“没事。”
还说没事,这声音听着分明就是在发抖。只不过观溟一向清冷,话又不多,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端倪。
难道……他的高冷二师弟怕黑?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烛方决定确认一下。他一边朝着观溟靠近一边问:“灯为什么突然灭了?该不会是那妖怪要出来了吧。”
快要碰到观溟冰凉的指尖时,对方很快将手缩了回去。与此同时,烛方感觉到了观溟紧绷的身体。
他没猜错。
观溟真的怕黑。
烛方没再继续试探,从前的他也怕黑,怕很多未知的东西。但自从变成一个人后,他已经慢慢习惯了黑夜。
观溟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有妖怪的气息。”
“不是妖怪会是什么,难不成是风吹的?”
“嗯。”
黑暗中的观溟话更少了,像是害怕说多了会被发现一样。
当然,烛方并没有拆穿的打算。
“前面便是白河了。”看到芦苇丛间飞舞的萤火,烛方心念一动,说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记得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许动。”
“嗯。”
“师兄很快就回来。”走了两步,烛方又回过头再次提醒:“记住了啊,一步也不许动!”
“好。”
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晚风吹拂着耳发,观溟静静地等在原地。
他试着抬了下腿,可双脚却如灌铅一般,始终迈不出去。好似再往前一步,便会踏入无尽的深渊。
在无数次的尝试之后,观溟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是他的大师兄回来了。
这时,眼前突然一亮。
“看,刚捉的萤火虫。”因为走得急,烛方说话时还在喘气。他拿出乾坤袋,在观溟面前晃了晃:“幸好我这袋子是白色的,好看吧?”
萤火虫明亮轻盈,有的落在头发上,有的停在肩头。剩下的被装进了乾坤袋里,闪烁着点点幽芒。
幽芒之下,是一张溢满笑意的面容。
观溟点了点头:“好看。”
“那边还有很多,全都是这样的萤火虫。”烛方小心翼翼地放出几只,落在手心上,又把乾坤袋递到观溟手里,“你拿着这个,这样就看得见路了。那妖怪没现身,我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河边。”
“好,那走吧。”
烛方走在前面,萤火随着他的衣袖飞舞。
观溟定定地看着那道背影,不知不觉中竟看入了神。
他下意识抬手碰了下嘴唇,又扫了眼装着萤火虫的乾坤袋,然后紧追上烛方的脚步。
确如烛方所说,河边的萤火虫更多。幽幽光芒点缀在河面,撑亮了一方小小天地。
水面本是平静无波,在他们到来之后,慢慢散开一圈圈的涟漪。
只见观溟默默念了道口诀,紧接着,水流像细长透明的游鱼般从水底冒了出来。
眼前这一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禁让烛方想起了之前的梦境。
观溟对着水流问道:“什么妖怪?”
水流乖巧地绕过他的手指,对他充满了敬畏。
虽然听说过龙族一脉能与水通灵,烛方仍不免好奇:“它会知道吗?”
“嗯。”
好似听见了烛方的声音般,水流分成两股往他的方向探来,在手指间窜来窜去。
“还挺好玩。”
观溟刚和水流沟通完,扭头看见另一股水流正舔着烛方的手指,随即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像是被他吓到了,水流迅速缩回了河里。
烛方单纯觉得有趣,并没在意,抬眸问观溟:“怎么样?是什么妖怪?”
“狐妖。”
二人话音方落,却见上河街的上空闪过一道白色剑光,依稀还有交战之声。
看那剑光的方向,应当是镜玄和妖怪交上手了。
他们当即离开河边,回到了下河街。
沿街的石灯笼重新亮了起来,街上依然和来时一样阒然无声。
正在两人准备赶往上河街时,前面街角处忽然飘过一条长长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往另一边移动。
看上去像极了狐狸的尾巴。
“是狐妖!”
“嗯。”
“要追上去吗?”
“师兄留在此处,我去去便回。”说着,观溟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许动。”
烛方应了句好,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后,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这句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好像他才说过没多久。
等一下……
观溟居然学他说话!
夜风有点凉,等了许久也不见观溟回来,烛方开始在原地踱来踱去。
不会出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观溟可是有主角光环的人,怎么可能出事呢。
要不跟上去看看?
还是不行。
一会儿要是碰上妖怪怎么办?
这妖怪和那什么蛋黄派修士可不一样,是要吃人的。
烛方虽然不怕黑,也不怕妖怪。但他怕鬼,还怕死,更比一般人惜命。
也正因如此,他在穿书后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当一条咸鱼。
活着多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包括他最喜欢的红油火锅。
但是,观溟怕黑。
如果再出现刚才的情况,那他和狐妖对上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犹豫再三后,烛方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拐过街角,沿着河街的方向直走。这河街好似没有尽头,走了许久也没到街尾。
便在他感觉不对时,身后传来了一道轻灵的男音。
“烛方哥哥,你终于来了。”
烛方回身一看,是一名紫衣少年。
因为光线较暗,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只能隐约辨出衣袍的颜色。
紫衣少年走到他的面前,满脸喜悦神色:“哥哥有没有想我?”
张口一个哥哥闭口一个哥哥,听得烛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主确实有个三弟,是凤族三公子。因为备受凤王宠爱,在族中一向骄横跋扈,同原主的关系并不好。
反正是不可能喊他哥哥的。
想了半晌也没头绪,烛方终于忍不住道:“冒昧地问一下,你是我的哪个弟弟?”
紫衣少年眨了眨眼,有些小委屈:“哥哥把我给忘了?”
烛方:我好像就没你这个弟弟吧……
像是担心他会直接走人,紫衣少年拉住他的袖角,偏着头问:“这样呢?”
说完,紫衣少年的头上多出来一对毛绒绒的耳朵。
他把头凑过去:“哥哥摸一下,摸一下就想起来了。”
耳朵?
烛方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过去,手感不错,看着有点像狐狸耳朵,他没忍住又多摸了几下。
等等,狐狸耳朵……
狐妖……
烛方脸色顿白。
这妖怪咋还让他给碰上了,还一个劲儿地叫他哥哥。
不仅如此,他还摸了妖怪的耳朵。
不对啊,原书有写狐妖吗?
烛方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有,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这狐妖名叫狐绥,是魔君的下属,也是原主私下勾结魔君时的接头人。
换句话来说,他并不会伤害原主。
这就放心了。
紫衣少年见他在出神,又唤了声:“哥哥?”
烛方默默收回手:“你是狐绥?”
狐绥顿时眼睛微亮,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哥哥终于想起我了!”
“嗯……”
烛方还在想着如何脱身,一抬头却发现观溟正站在不远处,不知看了有多久。
他忽然想起观溟走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师兄留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记得待在原地,一步也不许动。”
而现在,他不仅动了,还和狐妖抱在了一起。
但方才那句话,确实很难想象会从观溟的嘴里说出来。
观溟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同样不解,他刚刚好像抱了自己的师兄?
两人提着剑推开了柴房的门,只见一个少年蜷缩在墙角,里面除了他没有别人。
少年的皮肤带着不自然的白,头发却是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还打着补丁。
谁也想不到,这白家药坊的后院里竟然关了一个人。
少年见到他们手上的佩剑,抱着头,不停地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烛方同观溟交换了一个眼神,由他开口询问:“谁要杀你?”
少年面露惊惧,浑身打着哆嗦:“五哥别杀我、五哥别杀我……”
最后,两人带着少年离开了药坊。
烛方去厨房给他找了些夜宵,一边看着他进食,一边从他嘴里套话。
从少年的口中,他们得知了他的身份。
少年名叫白怜,是白老家主的第六个孙子。但因是庶出,母亲又出身花楼,所以在白家极不受待见。
虽然他样貌清秀,可白老爷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而少年所说的五哥,正是白家的未来家主白采。
“你说白菜要杀你?”烛方见他吃得很香,翻出了狐绥送他的那盒荷花酥,自己给自己纠正:“是白采,刚才说错了。”
白怜点了点头,他只挑菜吃,肉全被剩下。
接着,轮到观溟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白怜这下没说话了。
观溟索性开门见山:“那些失踪的人也是他下的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