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车, 没有行人,到处都很安静。
处在这片浓雾中,道路两旁的路灯如同虚设, 昏黄的光线无法穿透黑雾,只能照亮一小部分角落, 能见范围极其有限。
今天晚上的雾气特别大, 黑沉沉的,有种粘稠潮湿的实质感,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触到雾气,感觉很凉, 好像触碰到的某种软体动物, 留下点不适感。
温宛闻到点海盐味, 皱了皱眉。
外面的温度很低,他裹紧外套, 脚步加快了些。
温宛很少做些跑跳的动作, 他怕痛,平常比一般人小心翼翼,走路做事都慢吞吞的。
顾偕深压着他练习划船机,还是稍微有点用,跑得比以前快点。
温宛也没刻意辨别方向,跟着高跟鞋的声音跑了一段路, 高跟鞋的声音消失, 应该是顾母跑累了停下来。
脚步声停住, 顾母的声音从大雾里传来, 有点失真。
“糯糯, 你不要过来。”
光线这么暗的情况下, 顾母只听脚步声就听出他是谁。
温宛走出雾气的包围, 才看到顾母人在哪里。
顾母背对着他,孤零零地站在路口,一条细细的雾状丝带缠绕在顾母的脖子上,连接着这条带子的是一道细长的身影,还有更多的细长身影隐藏在浓雾后面。
他没有出声,走到顾母身后站住。
“妈妈。”温宛轻轻叫了她一声。
听到脚步声,顾母回头看了一下,披散的长发遮住她半边脸,即使离得这样近,温宛也看不清顾母脸上的表情。
他再走进一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顾母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她的衣服上都是血,浅色裙摆上的血渍,呈现出铁锈一半的暗红。
在温宛的面前,顾母一直都是温柔高贵的,笑起来温柔,说话也柔,从不失态。
温宛慢慢走到顾母跟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披在她身上。
他里面就穿着件贴身的长袖睡衣,脱掉外套没两分钟,就开始发抖。
从刚才起,顾母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现在也没什么事,是她在乎的,顾母往前走了两步,
寂静的街头,顾母的高跟鞋声音,听起来分外明显。
温宛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顾母转身,他就停下,乖巧地看着她。
大雾中,不只是他和顾母两个人,细细长长的身影有很多,还有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围在他和顾母身边,距离他们很近很近。
温宛透过雾气,和某种东西对视了几秒钟。
他拉住顾母的手,不让她再往里走。
顾母轻声道:“糯糯,放开妈妈。”
温宛摇摇头。
对自己的儿子,她还会有埋怨的时候,对着温宛,顾母心里只有疼惜,不舍得吓到他。
顾母觉得自己太累了,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或者就这么一直走下去,都说在大雾里失踪的人很多,她成为其中一个,也没什么可惜的。
顾母拍拍他的手背:“别这么跟着我,你快回去。”
“一起。”温宛难得这么固执。
顾母凄然一笑,“我不回去了。”
温宛还是不肯松手,顾母抬起头,用枪指着他,“糯糯,你听话啊。”
为了听顾母在说什么,温宛靠近一些,额头正好抵在了枪口上。
他睁着大大的杏眼,一脸无辜天真地看着顾母。
温宛晓得自己正被枪指着,却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大概是顾母平日对他格外温柔,知道顾母不会伤害自己。
如果是顾偕深的话,他稍微板着脸,温宛就会躲得远远的。
顾母一看到枪口碰到他,就赶快拿开,“你再跟着我,我就要生气了。”
“你别生气。”温宛软声道,冲她笑了笑。
温宛就像一只乖巧的大兔子,不吵不闹,他也不会安慰人,问问顾母为什么哭之类的,老老实实地跟在顾母身边。
顾母这会儿才发现温宛将外套给了自己,他到底是男孩子,自觉承担起保护顾母的责任,自己身上就穿着件单薄的睡衣,脸色都冻得发白了。
她摸摸温宛身上,冰凉得很,顾母的眼泪原本已经止住,又开始抽泣。
“你这孩子,你让我该怎么办……”
顾母靠在温宛的肩膀,好好哭了一阵,“糯糯听话,跟阿深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管我。”
“要管的。”温宛软声道,表情很是认真。
闻言,顾母破涕为笑,“怎么会有人觉得,我们糯糯不招人喜欢呢。”
“好啊,我跟你回去,你前面带路。”
顾母示意他转身。
“咔嗒”
温宛一转身,顾母就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
不等她按下扳机,就被突然回头的温宛抓住了手腕,温宛头一次不再慢吞吞的,抱住顾母的胳膊,不让她开枪。
“糯糯,小心。”
混乱中,顾母还是扣动了扳机,子弹擦着温宛的额头飞出去。
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涌出,顾母一下从昏沉中猛然惊醒,看到温宛额头上的血,吓得魂飞魄散。
“糯糯,打中哪里了,快跟妈妈说打中哪里了!”
温宛痛得不行,他细细抽气,伸手摸了一下脸,有血,以为自己被子弹打中了头,眼泪吧嗒掉下来,跟顾母说:“头有点疼。”
光线太暗,顾母看不清到底伤得有多严重,她的手都开始颤抖。
温宛说完话,就软软倒下。
顾母抱住他大声哭喊,“糯糯!”
-
第一声枪响,顾偕深就听到了。
那时他正处在梦魇中,意识清醒,身体却不能动弹,他可以清楚地听到温宛叫他,看他没反应,温宛才一个人下楼去了。
顾偕深不断尝试让自己醒过来,每次坐起身,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还躺在榻榻米上。
过了很久,他才真正睁开眼睛,伴随清醒而来的,还有嗡嗡的耳鸣声。
顾偕深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重影,在他面前不断重组融合。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小花园,看到顾父倒在一片血泊中。
顾偕深有点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从梦里醒过来。
顾父的身体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
顾偕深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顾父恢复了点意识,跟他说:“你妈妈拿着枪跑了,我让温宛跟着她后面。”
这意味着顾偕深得尽快找到他们,他打开手电筒,跟着地上的血迹,来到顾宅外面。
温宛和顾母出去都没带手机,天这么黑,连他都不知道温宛和顾母会走出多远。
就着这时,顾偕深再次听到了枪响。
顾偕深朝着枪声的方向狂奔过去,远远听到顾母撕心裂肺的哭声:“糯糯!”
他的心神差点乱套。
顾偕深冲进大雾里,很快找到了人,用手电筒一晃,照到温宛倒在地上,他没有动静,顾母抱着他不停哭喊。
看到顾母浑身都是血,顾偕深差点站不住,深深吸口气,蹲下去看看情况。
顾母哭着说:“阿深,怎么办,糯糯可能中枪了。”
顾偕深用自己的外套包住温宛,手电筒朝温宛额头上照了照,还好,只是擦破了皮,他是因为太痛才哭得闭过气。
“他没事,您别哭了。”
顾母哭着说:“怎么会没事,我怎么叫,糯糯都没有反应。”
顾偕深拨开温宛的刘海,让她看看温宛额头上的伤口,“您没打中他,因为子弹是擦着这里飞出去的。”
顾母扑过去仔细一看,温宛的额头上,没有她想象中可怕狰狞的伤口,只有一点擦伤,饶是如此,也让她后悔不已。
自己迷了心窍,差一点点,就铸成此生大错。
顾偕深将温宛抱起,顾母从旁边扶着,三个人一起回了顾宅。
-
温宛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顾偕深坐在床边看着他。
看到顾偕深一脸憔悴,他还有点惊讶。
然后他终于想起,在自己昏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温宛问他顾母的情况如何 。
顾偕深说:“她没事的。”
温宛醒来没一会儿,看看天色,问道: “顾先生,我睡了有多久?”
顾偕深轻声道:“四天。”
温宛一听说自己睡了整整四天,顿时什么瞌睡都没了,想立刻起床。
顾偕深拉着他说:“再陪我躺一会儿,这些天守着你,我都没睡觉。”
温宛不同意,说:“顾先生,我还有工作。”
顾偕深抱着他不松手:“来得及的,不是晚上才开始吗。”
他将这两天发生的事,简单地跟温宛说了下,顾父伤势不轻,接受手术以后,前天早上才醒过来,所有人都庆幸,那颗子弹没有伤及到他的内脏。
但他毕竟上了年纪,失血过多,还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顾母随着他前往江南分部散心,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顾母开枪打伤顾父,是绝不能传出去的消息,对外只说是顾父身体抱恙,需要静养。
他不担心顾母和顾父再起冲突,在他们离开好几天之后,温宛依旧昏迷不醒,让顾偕深分外紧张。
医生检查过后,说是没事,让他再耐心等等。
温宛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顾偕深也在煎熬中等待了许多天,才等来温宛睁开眼睛。
他实在太累,抱着温宛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