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自己出去看看吧。”罗向劲摆摆手, 随口说了一句。



    而后，他便快步上前，沉浸在研究当中, 并没有搭理乔安。



    乔安无奈地摇摇头。



    她这个老师呀……脑袋里面就只有研究了。



    乔安说着，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稍微整了整东西，这才走出去。



    一般人是不能上实验楼的，所以乔安没在门口看到人，她直接从楼梯下去, 走出整栋实验楼, 远远的, 便看见不远处的湖畔柳树下站着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



    乔安脚步微微一顿。



    ——童苍衡。



    童苍衡也看见乔安了, 嘴角立刻露出笑容, 小跑过来。



    乔安下意识迎上去。



    “安安别出来，外边晒，你就在那儿等我吧！”童苍衡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她的面前。



    今天天很热, 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大地上, 看着就有些刺眼。



    童苍衡到乔安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已经满头大汗，头发也有些凌乱。



    这个一直被人捧着的霸道总裁, 一贯都是冷静从容的模样。



    也只有他的孩子, 能让他不顾忌形象，让他像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像个普普通通着急孩子的父亲。



    乔安皱眉, 忍不住说：“爸, 这么热你怎么就过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童苍衡露出笑容, 眼神慈爱：“没事儿，你已经在跟着老师做项目了，也不方便出来，我来看看你我也放心。”



    他的视线上下看了看乔安，脸上便露出了担忧，“安安，你瘦了，在外面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乔安还没有说话，童苍衡便伸手，他的手有两分颤抖，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慈爱又担忧：“安安，回家吧。”



    乔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咱们家就在和京华大学不远的小区，虽然没有之前在c市那么近，但也不算远。你和乔安、陆离三人还能住在家里，上下学很方便。”童苍衡放在乔安肩膀上的手微微紧了紧，声音带着一分忐忑，“今天晚上爸爸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乔安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面前这是疼爱她的父亲，在她这辈子的记忆中，这个男人的所有行为和情感，无疑都是真挚且疼爱她的。



    哪怕在那属于童乔安的记忆中，他也是更护着她，只是……她太傻，总是想相信白诗彤。



    而后来两人撕破脸，她的手段又稚嫩，每次都被白诗彤反咬一口。



    童苍衡因为更在意童乔安，所以每次都轻拿轻放，可偶尔觉得愧疚，也会从物质方面稍微弥补一些白诗彤。



    从他的角度来说……



    其实他从未做错，上辈子只是没有发现真相，这辈子更是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了。



    乔安没办法怪他。



    可是水太冷了，窒息的感觉又太痛苦，她将自己分裂成两半，既没办法恨，也没有办法如同之前一样和和美美……



    乔安缓缓张嘴：“爸……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在外面住一段时间。”



    她的声音很轻，嗓音有些沙哑。



    童苍衡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变暗，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伤心乔安看着很心疼。



    “安安，不能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童苍衡微微弯腰，眼神平齐问她。



    乔安眼眶更红了，好似下一秒眼泪就要掉下来：“爸……是我的问题，是我需要好好在外面想想。”



    “安安别哭。”童苍衡有些急了，“爸爸不问了，你继续去实验室忙吧，爸爸尊重你，不要难过。如果想说就随时联系爸爸。如果想家……爸爸就来接你。”



    他不知道乔安到底怎么了，伤心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担心。



    他这么懂事可爱的女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不想回家？



    -



    乔安转身回实验楼的时候，童苍衡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还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笑容，让她安心。



    她的眼眶更红了。



    她的爸爸真的很疼她……



    回到实验室后，乔安第一次没有立刻上前去继续帮忙，只是坐在凳子上，视线呆滞地看着一个地方，两眼无神。



    罗向劲下意识想要骂人，可看到乔安红着的眼睛，他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这丫头……



    “喂，你怎么了？”罗向劲推了推她，“外面那小子是你爸？”



    他的年纪，称呼童苍衡一声“那小子”也实在是正常。



    “嗯……”



    “看起来挺疼你的，但你又离家出走住酒店……”罗向劲摸了摸下巴，一脸思索。



    乔安微微低头，周身气息都显得有些难过。



    ——她是在伤心，却又再埋怨她自己。



    罗向劲很想分析出前因后果，并且给予小徒弟身为师长的建议，可他那个只有物理的脑袋来想这些问题，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感情上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逻辑推理以及复杂计算可以完成的。



    想了想，罗向劲突然一拍手。



    乔安抬头看他。



    罗向劲摸了摸他那为了省事剪得很短的头发，激动地说：“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们物理工作者，排遣不好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做研究！”



    乔安一愣，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



    罗向劲一脸认真地看着乔安：“你想要知道我做的是什么项目吗？”



    乔安点点头。



    她确实很想知道，可从来了实验室之后，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她便也没有主动问。



    这样顶尖物理科学家的项目可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罗向劲现在显然做的是一个很重要的大项目。



    在这个行业，也不是没有拿了人家成果出去成自己名的事情，所以乔安没有主动问，也没有打听。



    罗向劲伸手，将乔安拉起来，将她拽到自己的电脑面前。



    他在他的电脑上点开一个软件，为她演示着。



    乔安的一双眼睛也牢牢被演示模型吸引着，眼神中带着惊奇和震惊。



    “无论是从空间还是时间来说，我们人类都太渺小了，生命又短暂，□□十年看起来很长，和漫长的宇宙时间比起来，转瞬即逝！”



    罗向劲说到这个的时候，眼中不是落寞，而是燃烧着的疯狂，“宇宙太大了，我们对它知道的又太少，你知道吗？我们地球其实一直都是处于危险当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从宇宙冲出来一颗小行星撞击地球。”



    他的手锤了一下桌面，声音带着坚定：“我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来自宇宙可能发生的悲哀，全都拦截住！恐龙时代不能再次发生，我的存活在宇宙时间中过于短暂，但不断延续的人类终有一天，能够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一切！这个项目很简单，我将它称为——陨石拦截！”



    罗向劲那双疯狂的眼睛看向乔安，认真地伸出手：“童乔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将这个项目做下去，实现那个目标！”



    乔安呆呆看着罗向劲。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缘分，她也感叹过这个问题。



    曾经，她在准备竞赛的集训队里面，她和薄陆离、常怀、苏泽、章芳华五人躺在操场的草地上，她感叹相较于时间和空间，人类太过于渺小，沧海一粟。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想研究天体物理，她还为人类的渺小感叹了一声，惆怅又落寞。



    可是此刻，她才知道，原来有人感叹人类渺小的时候，并不是惆怅和落寞，而是……充满了野心、**和斗志。



    他们短暂的一生做不到的事情，继续延续着不断繁衍的人类就做不到吗？



    她不知道。



    但她可以像她的老师一样，推进一步，为未来人类能够替他们去宇宙看看，出一把力。



    他们见不到那一天，但至少能为见到那一天做出努力。



    眼前并不是全部的世界，世界之外，有无垠宇宙，浩瀚星河，渺小的人类，渺小的人生，渺小又作茧自缚的人类情感……



    童乔安的一生悲哀痛苦，但乔安的一生不该被那些记忆束缚，也不该被那些怨恨束缚。



    她是童乔安，但她更是乔安。



    到目前为止，除了白芷兰曾经的不信任，童家从未对不起她。



    童乔安的一辈子已经消失了，她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绝不是要她延续她的痛苦和悲哀。



    乔安的一生，未知而绚烂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她的眼中不该只有童乔安的记忆和情感，她的眼中应该有自己，有星辰大海，有无垠宇宙和无边未来。



    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启新的人生旅程的人——她叫童乔安，她是乔安。



    乔安的眼睛越来越亮，她缓缓伸出手，和罗向劲握手：“好！老师，我童乔安终其一生，都将会为了人类物理进程努力，永不停歇。”



    罗向劲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欣赏。



    他肯收乔安为徒，不单单是因为她有些天赋，有天赋的学生那么多，罗向劲不是没有见过比乔安更有天赋的人。



    但他还是选择了她。



    只是因为，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眼中一模一样的热爱。



    他已经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再没有更满意的了。



    哪怕她落寞难过，只要在实验室，她就是一个眼中有光的研究者，她眼中的光芒，是罗向劲最欣赏的东西。



    两人的手握着一起，眼中是一模一样的高兴和期待。



    有些人合该在熙熙攘攘的人类当中相遇，为了一个梦想和一个理念，一起为之努力。



    乔安和罗向劲就是。



    这一老一少，有一样的感慨，有一样的期盼，也有一样的热情和执着。



    他们合该是师徒。



    -



    童苍衡走后，因为罗向劲的愿望和理念，她有了一个更坚定的决定，和这个决定相比，那些复杂的情感好像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天她都在实验室跟着罗向劲学习，离开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上，脚步匆匆，忙着回去总结和思考。



    只是她没有想到——白芷兰也来找她了。



    乔安脚步一顿。



    随即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只是在走到白芷兰面前的时候，她轻声喊道：“妈。”



    声音里面满是疏离，和对童苍衡的感情完全不一样。



    白芷兰嘴角笑容苦涩，轻声说：“安安，我们聊聊吧。”



    乔安想了想，说：“好。”



    两人结伴，从湖的这边，沿着湖上的桥，朝着另一边走去，在湖上亭子的地方停下，两人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乔安抱着笔记本，没有说话。



    白芷兰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安安……你是不是在怨我？”



    乔安没说话，只是视线盯着水面发呆，她今天走的有些晚，这会儿天有些暗了，但路灯已经亮起，湖水反射着光线，透着冷光。



    看着就冷。



    “我知道你是怨我吧，你爸爸今天回来说你暂时还不想回家，妈妈知道应该给你空间，可是……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白芷兰伸手，她握着乔安的手说，“当初是我傻，竟然相信白诗彤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是我蠢，竟然、竟然不小心将你丢了……可是安安，妈妈爱你，妈妈愿意用一辈子弥补你！安安，对不起，妈妈真的知道错了，回家吧。”



    白芷兰是认真的。



    乔安知道。



    她也知道她是真的爱自己，对自己愧疚，愿意弥补自己。



    白芷兰不是个多聪明的人，甚至很容易感情用事，有些莽撞，也有傻乎乎的天真。



    她相信白诗彤，也因此让乔安失望伤心，可这一辈子，她其实已经比童乔安记忆中好多了。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这辈子因为乔安的性格不同，所以她有了很大的改变，也一直比上辈子更能用合适的方式对乔安“好”。



    她除了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以外，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而也从来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母亲必须更爱自己的女儿。



    乔安看着水面，轻声说：“妈，你知道水有多冷吗？”



    “啊？”白芷兰一愣。



    乔安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白芷兰。



    童乔安死了，白诗彤成了童家养着的唯一女孩子，白芷兰也不用再为难，而童乔博对她感情不深，大概除了童苍衡会难过以外，每个人都能过得更好吧？



    乔安不知道童乔安死后童家是什么样子，但她想，应该也是不差的。



    毕竟童乔安的一辈子中，过去的十五年丢了她，童家依旧过得很好，比她回去后更好。



    乔安抽回被白芷兰握着的手，声音轻轻：“妈，我不怨你了，没什么好怨的，真的。”



    她站起来，想要离开。



    确实没什么好怨的，现在的她有更重要的未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就随风远逝吧。



    她不怨白芷兰，也不会爱和期待。



    乔安往前走去，背后，白芷兰慌慌张张去拉她。



    她不想乔安离开！



    白芷兰能够感觉到，如果让乔安走了，那她和乔安的母子之情，大概就真的尽了。



    ——乔安不怨她，是因为不在意她了！



    白芷兰很着急。



    乔安走得很快，白芷兰去追，却撞在石凳上，整个人朝着湖水倒下去。



    “砰——”落水的声音。



    乔安猛地回头，恰好看到的就是白芷兰落水。



    “有人落水了！”远处有人喊道。



    乔安脑袋里好像是闪过什么，那一瞬间，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不像是做梦，像是时空扭曲，将乔安拉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



    童乔安死后的世界。



    童苍衡抱着浑身湿透了的童乔安回家，他没有流泪，只是呆滞着一双眼睛走进了童家大门。



    他给她准备棺材，将她放在棺材里面。



    他说：“安安，你怎么那么傻？爸爸已经要还给你真相了，为什么你不能等一等呢？”



    他用毛巾细细给童乔安擦着脸上的水迹，声音轻轻：“我们安安是个好孩子，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能早点发现一切，都是爸爸的错。”



    他好像很理智，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白诗彤将白芷兰从医院搀扶回来，像是老了十岁的白芷兰嚎啕大哭，好几次昏厥。



    童苍衡没有哭。



    他也没有安排童乔安的后事。



    他只是冷静地将白诗彤拽过来，逼问她。



    白诗彤不肯认。



    童苍衡当即命人卸了她胳膊，用非法的手段逼问出来，白芷兰听完就彻底昏厥了，童乔博和唐翎城都惊恐地看着白诗彤。



    童乔博冲上去，他一贯不打女孩子，更不会打这个自己的表妹。



    可那天，他狠狠打了她一顿，歇斯底里地质问她，让她将他的妹妹还回来。



    唐翎城没有拦着，只是厌恶地移开视线。



    ——他的喜欢本来就不深，在知道她的人品之后，便全变成了厌恶。



    童苍衡让童乔博先将白芷兰扶到房间去，而他则一步步逼近白诗彤。



    白诗彤早就已经遍体鳞伤，沙哑着嗓音哀求。



    童苍衡伸手，看着乔安的照片，将白诗彤活活掐死。



    乔安触摸不到他们，她只能哭喊着伸手：“爸！不要！你会坐牢的！她不值得！”



    白诗彤不值得她的爸爸一命换一命！



    可是她只能穿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拦不住。



    白芷兰醒来的时候，警察已经来带走童苍衡，他冷静地对童乔博说：“将白诗彤扔远一点，不要让她脏了你妹妹的地方。”



    此外，他一句话都不肯说，也不肯看白芷兰一眼。



    童苍衡入狱等待死刑，童乔博年纪轻轻，撑着瘦得脱相的身体安顿后面的事情。



    白芷兰疯疯癫癫，光着脚跑到童乔安自杀的地方，跳了下去。



    和童乔安笑着跳下去不一样，她是哭着跳下去的。



    她哭着说：“安安，妈妈来陪你了，对不起，如果还有下辈子，就让妈妈弥补你。”



    乔安下意识想要拦住，可依旧没能拦住，只能看着她跳下去，溅起水花。



    而她的身体一闪，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童苍衡正在被执行枪决，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沙哑着声音说：“安安……下辈子、下辈子做个幸福的人……”



    枪响之后，他倒在地上，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朝着乔安的方向伸手。



    “不要——”乔安尖叫着。



    “安安！安安不要怕，爸爸在，爸爸在这儿！”童苍衡紧紧握着病床上女儿的手。



    乔安睁开眼睛，她已经满脸泪水，此刻一双眼睛紧紧看着面前的童苍衡，又看了看同样围着她的白芷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明白了。



    那是童乔安死后的事情。



    而这个世界，她没事，他们也都没事。



    乔安的视线立刻看向白芷兰，一双眼睛满是复杂，她那般决绝地跳下去，那样冷的水，她感受了她女儿所感受的一切……



    乔安此刻对她的感情复杂极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问：“你没事吧？”



    白芷兰立刻就红了眼睛，哭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抹干净眼泪，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妈没事，那水很浅，没出什么事情。”



    顿了顿，她声音哽咽：“安安……你吓死妈妈了！”



    她伸手握住乔安的一只手，乔安僵了僵，却没有抽出来。



    “安安——”这个时候，童乔博着急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



    乔安刚刚抬头，就看见童乔博一脸惊慌地冲进来，声音急切：“安安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晕了呢？！”



    乔安看着他。



    童乔安和他的感情不深厚，也不单单是他的问题，她自身也有。



    而童乔安死后，父母也相继跟着走了，留下童乔博一个人在那个世界上，他的余生，定然也不会好受……



    而这辈子的童乔博，对她的感情，远比她对他更深。



    乔安的视线又移到和童乔博一起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薄陆离。



    待看清楚他的时候，乔安瞳孔一缩，她好多天没有见到薄陆离了，没想到他竟然瘦了这么多，而且此刻面色苍白，手握成拳，还微微有些颤抖。



    对上她的视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走过来，而后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他的声音颤抖，带着无尽害怕和恐惧——



    “乔安，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