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 天底下好儿郎多着呢!
那谁,蒋昭就不错,剑眉星目,英武不凡。
季丛也不错, 温柔细致, 眉目清隽。
张玉林虽然容貌逊于前面两位, 但他内敛可靠, 也是个可托付的人。
还有那谁……
上书房里的一干少年郎,长公主都熟悉了, 觉着他们跟女儿算是青梅竹马, 知根知底,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
但是, 真的选出一人陪女儿度过余生, 日夜相对, 信赖托付, 亲密无间……
长公主莫名挑剔起来。
这些孩子, 会始终如一吗?
当年她选中那个男人,也是觉着他很好。
当年的靖安侯, 是真的很好。他容貌气度上佳,学问很好,为人很好, 有志向和抱负,待她也很好。
曾经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少年郎,后来却变成那样自私、不讲理又狠毒的人。让长公主每次想起来,总是心情复杂。
如今女儿到了说亲的年纪, 她既想给她找个好夫婿, 又担心世上的人都不够好, 会伤害她。
“嘻嘻,何必强求?”韶音见她出神,便知她心结,凑过去揽住她的腰,顺势枕在她腿上。
她是不着急成亲的。她有钱有地,皇上喜欢她,母亲护着她,下一辈的掌权人同她关系也不错,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让她日子难过。
不成亲而已,区区小事。
长公主见女儿不放在心上,肆意随性,犹如小时候那般,直是没好气:“你呀,没开窍呢!”
可不就是没开窍吗?但凡她开窍了,这个年纪就该春心萌动,会对少年郎有好感了。
哪像她,成日憨吃憨玩。
“总之你不许再跑了!”长公主强硬道。
韶音便点点头:“我听娘的。”
长公主不禁嘴角一勾。
女儿再混,有一点好,她很听话。
“娘会给你挑个好的。”长公主许诺道。
韶音便大笑起来:“你是我亲娘,又不恨我,难道会故意挑个不好的吗?”
她笑得没心没肺,但长公主却心里一酸,轻轻抚着她柔顺乌黑的发丝,低声道:“娘只怕自己眼神不好,挑个看上去很好,但其实不好的人。”
就像靖安侯一样。
“那有什么。”谁知,女儿很不以为意地说:“他若是好的,我就跟他好好过。若是不好,那就不过呗。”
她翘着二郎腿,鞋尖轻点,吊儿郎当的模样,满口不以为然:“像娘这样也很好啊,养些漂亮温柔的美人儿,日子过得不知道多逍遥。”
口吻中透出羡慕。
长公主一哽。
“究竟是我影响了你。”
但她很快想到什么,神情一凝,说道:“你以后能像我一样,生个聪慧无双,贴心孝顺的女儿吗?”
孩子已经长大了,长公主开始跟她说些大人们才会谈的事:“娘告诉你,娘日子过得开心,有一大半是因为你。”
韶音听到这里,二郎腿不晃了,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那我多半比不上娘了。”
天底下哪还有她这么好的女儿?!
“不过也不要紧。”她随即说道,又笑嘻嘻的不正经起来,“比不上娘就比不上,那有什么要紧的?我高兴就好啦!”
长公主很是心累。
女儿听话归听话的,但她从小主意就正,一旦认定什么,旁人费尽力气也扭不回来。
“起开!”她没好气地推了推她。
韶音又在她腿上赖了一会儿,才起了身,负着一只手,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浪里浪荡的离开了。
长公主有时候真是头疼,她若是个男孩,这般浪荡着,可一点不叫人发愁。
女儿小时候也不这样啊?但随即想到,若非靖安侯做的那些事,女儿应当还是个娇俏的姑娘家。
变成这样,有她的责任,更有靖安侯的责任!
想到靖安侯近来的不好过,她冷笑一声:“该!”
靖安侯跟她和离后,次年便娶了一房妻子。
只可惜,到如今已有十年了,那妇人的肚子没有丝毫动静。
看过大夫,吃过偏方,甚至靖安侯又纳了几房良妾,只可惜一点子嗣消息都没有。
他唯一的儿子,还是晨儿。
他那么想要嫡子,现在的状况,简直是把他的脸面扔在大街上给人踩。
但是活该!
长公主很快把这个不值得的人抛到脑后,开始张罗女儿的亲事。
刚刚把消息放出去,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儿。
安阳公主生得漂亮,又知识渊博,头脑聪明,备受圣上宠爱,品性也好……这样的孩子,只有别人配不上她的份,哪有别人挑剔她的份?
至于爱玩了些……
这有什么?!她若是一丝缺点都没有,可叫他们没脸上门提亲了。
现在么,反正是大家都不配。既然都不配,又何必自卑?只管备上诚意去提亲,万一公主喜欢他们家孩子呢?
而上书房的少年们,竟有三分之二的人来提亲。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是有的,爱慕和好感也是有的。这些年的相处中,见识了音音妹妹的可爱,少年们再看别的女孩儿,总有些挑剔,觉得这里不如音音妹妹,那里也不如音音妹妹。
因此,就连年纪最大的蒋昭,都没有说亲,一直在等韶音长大。
只是,全都被韶音拒绝了。
“音音妹妹,你为何拒绝我?”一日,蒋昭在路上拦住逛街的韶音。他年纪较她大几岁,已是高大挺拔的青年,眉目英俊,神情严肃,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一直要好的小伙伴。
随便两句打发了,未免伤了情分。
“我请你喝茶吧。”韶音道。
请他去了茶馆,点了一间包厢,在桌边坐了,这才看向对面说道:“蒋哥哥,我们一起长大,我不好意思祸害你。”
蒋昭一愣,愕然道:“什么?”
“我,其实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韶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时看起来很和善,其实都是装的,我本人很骄纵和任性的。”
蒋昭眨了下眼睛,神情意外,又有几分好笑。
“你有多骄纵?说出来听听?”
他以为她会用什么借口拒绝他呢,原来竟是这个?真是孩子气!
“我的夫婿,至少要能够每天跪着给我穿鞋。”韶音把玩着茶杯道。
蒋昭一愣,眉头不自觉拧起了:“音音妹妹喜欢这个?我可以每天给你穿鞋,但是为什么要跪着?”
“我喜欢啊。”韶音抬起头来,冲他一笑,“我喜欢别人捧着我。”
蒋昭更不理解了:“如果你喜欢别人捧着你,可以让婢女侍奉你,为何……”
“婢女侍奉我是应该的,只有夫婿也这样侍奉我,才快乐啊!”韶音笑盈盈回答。
蒋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是不是敷衍我?你不想嫁给我,直说原因就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连这点情分都没有吗?何必如此敷衍!”
“我没有敷衍你,蒋哥哥。”韶音并不恼,手指依然在杯缘上划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能觉得我很乖巧可爱,但那都是假的。”
“我在外面很要面子,所以会收敛自己的性情,让大家都喜欢我。”她诚恳地说,“但是回到家,面对自己的夫婿,我肯定不会收敛,甚至还会变本加厉。”
顿了顿,“我拿你当哥哥看,才不忍骗你。要不然,日后我们成了婚,我再露出真面目,你的日子怎么过?”
蒋昭:“……我不信。”
她就是骗他的。
那么乖巧可爱的妹妹,怎么会骄纵?
韶音知道他没这么轻易相信。想了想,她站起来道:“那我们演一遍吧。”
“什么?”蒋昭疑惑。
“昨日我们刚成亲,今早起来,我坐在床边,你跪在我脚边给我穿鞋。”韶音说。
蒋昭脸上一红。
“这,这……”
“蒋哥哥以为我敷衍你,可我没有,我想让你看看我私底下是什么样。”
蒋昭看着她懒散坐着,伸出了一只脚,示意他给她穿鞋的样子……想到“昨晚刚成亲”,他脸上止不住地发烧。
因为这点荡漾,他竟甘愿跪了下去。
跪着给她穿鞋也没什么?
佯作拿起“鞋子”时,他恍惚想着。
然而,他刚刚半跪下去,忽然肩头一重,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不提防,陡然倒向后方!
愕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磨蹭什么?不想给我穿?”抬起头,就见少女扬着下巴,陌生的傲慢和邪肆出现在她脸上,使那张熟悉的面孔陡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愣着干什么?”在他恍惚时,少女眼睛睁圆,一股令人不适的俯视姿态出现在她脸上,“说好的成婚后宠着我,顺着我,侍奉我?怎么,才第一日,就怠慢我?”
蒋昭看着她傲慢的神态,一言难尽地坐起来:“音音,你别找茬。”
他不就是慢了片刻?
还不许人恍惚了?
“我就是爱找茬啊!成婚前不是跟你说过?”韶音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抬脚踩在他肩头,对上他愕然的神情,傲慢地道:“快点,给我穿好!”
蒋昭:“……”
不行,有点受不住。
哪怕知道她可能是装的,是演的,是为了打消他的追求。可是……经过这一遭,从前那个漂亮乖巧,笑得甜甜的,一口一个哥哥的形象,如同平滑的镜子摔裂了一道缝。
那些好感,朦胧的喜欢,在这一刻变了味儿。
“给你穿!”他抹了把脸,装出给她穿鞋的样子。
穿好一只鞋,韶音将另一只脚也踩在他肩上:“还有这只!”
蒋昭好笑又好气地给她“穿”。
心里想着,妻子骄纵些,也不是不能忍。
谁叫他喜欢她呢?
“穿好了。”他放下她的脚,站直了身体。
刚要说,夫妻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和睦、互相敬重。他可以给她穿鞋,但是每天跪着穿鞋还是再商量下?
还没出口,就见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这双鞋不够鲜艳,你再给我拿一双来!”
蒋昭:“……”
行吧。
他重新给她“穿”鞋。
但韶音总有办法折腾他,一会儿鞋子不好看,一会儿嫌他穿鞋不够轻,一会儿问他是不是不甘心。说话就说话,她还动不动就蹬他一脚。
如果她真是他妻子,他这会儿指定收拾她了!
“行了行了!”第八次被折腾时,蒋昭甩掉不存在的鞋子,站起来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这样吧!”
一个真正乖巧可爱的女孩儿,根本想不出这些折腾人的法子,而且面不改色。
蒋昭的初恋无疾而终,心情很不愉快,看也没看始作俑者,同时也是大骗子的韶音一眼,丧气地走了。
“蒋哥哥再见!”少女甜甜的声音道。
蒋昭脚下一个踉跄,加快脚步走了。
韶音拍桌大笑。
上书房的其他小伙伴,也都被她用这一招收拾了。
其他人都感到幻灭,对她一言难尽,虽然往日情分还在,但却再也生不出爱慕的情愫。
只有一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