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落地, 垂手站立。
胸中烈火焚心,烧得他眼珠再次泛红。
他想要将树上的四人千刀万剐,杀死一千遍、一万遍, 来惩戒他们的残忍与狠毒行径。
但是, 有什么用呢?
他抬头看着四人竭力挣扎的姿态。
那些下流的手段,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们百般挣扎, 血肉身躯在长剑上扭动, 被利刃割得血肉模糊。
他们嚎叫着,一个个已经不似人形。
但他却丝毫不觉解恨。
有什么用呢?对她的伤害已经造成了,而解救她的人不是他。他的出现,他做的这些事, 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背对她站立, 久久不回头。
他没有颜面见她。
自责和愧疚充斥心头。良久,他声音嘶哑:“杀了他们吧!”
为免她误会,他有些无奈地解释:“玄天宗来了一名金丹长老, 前来解决邪修聚集的事情。他们四个活着,对你不利。”
玄天宗的行事风格,入门两年的陈封自然有所了解。便是门内弟子做了再不应该的事,也轮不到别人处置。祝长老若是发现了这几名弟子, 一问之下,绝不会饶过她。
这就是玄天宗的风格。
“兴许那位前辈能保得住你。”陈封终于转身,迎着她的目光, 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但他能保护你多久?跟一个宗门对上, 并不……并不明智。”
他简直羞愧于说出这样的话。
抛开他曾经喜欢她不谈,她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同村, 而且是被他连累的。
“对不起。”他低下头, 羞愧地道:“是我连累了你。”顿了顿, 他重新抬起眼睛,目光执着而坚定,“待我修为提升,必定护你一生周全,再不让旁人欺你!”
他本要斩尘缘。
但,世事难料,他结下一段因果。
既然因果已结下,他顺从就是!
“倒也不必。”韶音观察他半天,见他还算有担当,便不再难为他,往树上指了指,“你将他们杀了吧。”
陈封见她同意,抿唇看她一眼,转头面对树上四人,抬手挥出几道灵力,将几人连着长剑一起拔出,“扑通”几声摔落在脚下。
“算你们走运!”他冷冷看了几人一眼,挨个杀死,并消除尸身及痕迹。至于余下的四柄长剑,他眉头皱了皱,全都收进储物袋。这些不能被祝长老看到,不然恐怕引出麻烦。
他在玄天宗遭过许多算计,干多了毁尸灭迹的活,此刻熟门熟路地消除起痕迹来。
最后,抬头看向那几棵大树。
其余痕迹都没有了,只有这几棵树上的剑洞。想了想,他祭出自己的长剑,将那剑洞搅得不成样子,这才挥剑入鞘。
韶音转身往回走。
“怎么这么多剑洞?!”
身后传来愕然声音。
韶音脚步一顿,转身看过来,笑了笑,说道:“那位前辈引了许多邪修来,都钉了一下。”
陈封愕然!
环视一圈,忽然眼晕,竟是数不过来!
许许多多的剑洞!
“那位前辈……”他走到她跟前,看着这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面孔,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不知你能否联系她,如果可以,你跟她传个信儿,就说有位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在此处等着她。”
虽然他是玄天宗的弟子,但是那位前辈救了何灵音,免他罪孽深重,便对他有恩。
“嗯。”韶音点点头,“我会通知她的。”
两人往回走。
陈封非常沉默,他情绪几次变幻,从刚回来时的近乡情怯,到斩断尘缘的超然,再到知道惹来什么祸事的几欲疯狂,最后变成现在的沉默。
“你不必放在心上。”韶音偏头看他一眼,“此事虽因你而起,但你并非故意,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后果。我到底被救了,并不怪你,你也不要再自责了。”
顿了顿,“往后行事谨慎些就是。”
陈封终于明白,为何此次回来,见着她觉得古怪了。
她异常冷淡。
但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没有记恨他,没有拿刀扑上来砍他,只是待他冷淡些,该是多么心胸宽广?
“我说过会护你!”他倔强地道,视线低垂着,看着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回来一次!”
他给她带来祸事,总要弥补她。
日后她成了亲,他要回来看看那男人待她好不好。日后她生了孩子,他要看看那孩子聪明不聪明,助他有个好前程。待她逐渐老去,他还要看看她身体是否康健,免她病痛缠身,让她安然老去。
如此,他才能心安。
“随便你。”见他放不下,韶音没有强求,只道:“我不怪你了。”
陈封脚步一顿。
薄唇抿紧,敛眸朝她看来。
韶音却没看他,弯腰从路边揪了根狗尾巴草,随手摇动着,才转身冲他笑:“本来是很怪你的,但你刚才教训了他们,又很自责的样子……嗯,我就不怪你啦!”
她是想让他知道,他给她带来了什么。
以后注意一下就好了。
她没想让他难过,为此心里有枷锁,迈不过去。
那没必要,他又不坏。
少女穿着粗布衣裳,然而面容清丽,笑意盈盈,就如同藏在山野中最纯洁而无辜的花朵,在风中盈盈摇摆,与世无争又美好。
若他心中当有一片圣地,那便是她了。这一刻,陈封心中冒出念头。
奇异的,心头尘垢虽仍存在,却不沉重了。
她的善良和宽宥,仿佛将他解脱了。
“陈封在此谢过!”他肃容站定,双手抱拳,冲她深深拜下。
她本可以毁了他,令他难过、自责,在这沉重而繁琐的束缚中挣脱不开,但她没有。
她是这么好的姑娘。从前,陈封喜欢她,但现在他觉得,他配不上她。
手腕上的鱼骨珠,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嗯。”韶音点点头,仍旧信手挥动着狗尾巴草,闲聊般跟他说话:“你以后在宗门内,也要好好的,多长点心眼。”
“那几个虽然死了,但我不信你们宗门内只有这么几个坏人。如果你出风头,肯定有人嫉恨你。那如果你不出挑,也有人欺负你是软柿子。那边没有我们,我们帮不上你什么,你自己要保重。”
她细碎地叮嘱着,陈封却觉眼眶发烫。
宗门中不是没有人关照过他,但只有陈家庄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只有何灵音的这点细碎叮嘱,能直直落入他心里去,带来微烫的暖意。
为什么要斩尘缘呢?他并不会因为心有挂碍,便懈怠、懒惰、分心。与此相反,他会因为有人记挂自己,有可以牵挂的人,而更加有力量前行。
但是,想到差点就见不到她了,陈封又能够明白。他放在心上的,会被人记挂,会有人以此攻击他。对他不利,对他在意的人也不利。
并不长的一段路,陈封心里转了八百个来回。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回到村子里,陈封便提出辞别,临走前叮嘱一句,“你让那位前辈小心。”
韶音点点头:“记住啦!”
笑着对他挥挥手:“再见,保重。”
陈封莞尔。
“我会再来的。”
御剑飞行在空中,他感受到心境的松动,修为一连攀升了两个小台阶。凝神内视,只见蒙在心头的尘垢,晶莹闪亮如金沙。
心情分明好极,但他回到宫殿中后,却恢复了冷沉模样。
“长老!”他见礼道。
祝长老掀起眼皮:“如何?”
迟疑了下,陈封说道:“本可了却,但我欠了人恩情。”
“什么恩情?”祝长老坐起来问。
陈封说了何家从前对他的照顾,然后道:“何伯伯是个哑巴,我想着,如果能治好他的哑巴,便能还清恩情了。”
祝长老想了想,说道:“此事不难。”
当即祭出丹炉,取了十几种药草,开始炼丹。
半个时辰后,丹成。
“给一介凡人浪费了。”祝长老一脸嫌弃地开炉,将一粒赤色丹药收起,递给陈封,“我去除了九成九的药性,勉强留下一丝,也可叫他通体无垢,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他身为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所怀宝物品阶都不低,拿去给一介凡人,对方承受不住。因此,去除了绝大部分药性,只留下少许。
可叫任何凡人身体机能焕发,保证再无瑕疵。
陈封面露感激,双手接过:“多谢长老!”
“罢了,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
陈封拿了丹药,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找到一位师姐,讨好地上前:“师姐!”
他生得剑眉星目,俊朗非凡,虽然修为低一些,但毕竟入门时日还短。师姐知他也是内门弟子,看他便不轻视,神色缓和地问:“何事?”
“不知师姐可有驻颜丹?”陈封讨好地问。
驻颜丹在女修之间盛行,品阶较高的驻颜丹,一粒足可永葆青春。品阶稍低一些的,可保十年、数十年等。
稍微讲究一些的女修,储物袋中都备有一些驻颜丹,因此陈封才来问她。
师姐瞥他一眼,取出一粒驻颜丹抛给他:“凡尘再好,与你已是两条路,早日斩断为好!”
“是,谨遵师姐教诲!”陈封收下驻颜丹,感激谢过,并说回宗门后还她,这才又返回陈家庄。
恢复身体机能的“仙丹”是给何父的,驻颜丹则是给韶音的。
见他这么快就折返,还带了两种丹药,韶音:“……”
“那我收下了。”她接过来,大大方方地收起来,抬眼看着他道:“如果我爹真的能开口说话,那你欠我的便相抵了。你我两清,你以后不要再记着这事了。”
陈封笑了笑。
没说什么。
怎么能两清呢?
她是他的圣地,陈家庄是他在黑暗中前行的荧光,只有她老去,他认识的人全都故去,才能真正两清。
*
当晚,祝长老没有等到女魔头。
次日,仍没有等到。
又一日,还没等到,祝长老开始有些不耐烦,杀了两个邪修出气。
宫殿中留有十几个邪修扩建宫殿,祝长老第一天杀了两个,第二天杀了三个,第三天全杀光了。
仍然没有等到传说中的女魔头。
而此时,一些禀性狡猾,藏得较深的邪修,自以为弄清了“极阴之体”的真相,做足准备往深山中而来。
在祝长老等得耐性大失,几欲暴走之极,两名筑基后期、一名金丹初期的邪修来了。
“哼,在我玄天宗的地盘上撒野,真是好大的胆子!!”
祝长老一剑斩了那名金丹初期的邪修,随手捏爆了两名筑基后期的修士,终于觉得胸中闷气稍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接下来数日,祝长老又斩了两名金丹初期的邪修、三名金丹中期的邪修,并喽啰无数。
“那女魔头怎的还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