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宫殿内, 姿容美丽的少女坐在殿首,一手支着腮,神情慵懒而恣意。
黑色衣袍衬得她身材曼妙, 又透出几分不正经的邪气。
在她身后, 站着一名容颜秀美的少年,似是她的守卫。少年神情严峻, 面色冷然,然而余光落在她身上, 又带出几分隐蔽的灼热。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 放肆而大胆, 古怪而邪气。陈封全无防备,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 心头陡然涌上浓浓的不适,瞳仁狠狠一缩, 俊眉紧紧拧起。
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游移起来。
这是,音音?
怎么会是音音呢?他记忆中的少女,温柔可爱, 清丽动人,瞳仁清亮而闪闪发光, 绝不是这般表情慵懒而漫不经心, 浑身气质堪称邪气四溢的模样。
偏偏她的容貌与音音一般无二。
她……究竟是谁?
“你来了!”韶音却已经看到了陈封,她早就从手下口中听说他要来, 此时见他站在门口,抬手冲他招了招, “进来坐, 别客气。”
她这一开口, 仿佛又是他熟悉的何灵音了。
陈封蹙起眉头,薄唇抿起,脸上覆了一层疑虑,缓缓走入殿中。
殿中跪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男人身影,在地上打滚嘶嚎。不过,他的声音被人封住了,一点儿声音也没传出来。
“这是凡人宗的叛徒。”韶音见他看去,便解释了一句,“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在惩罚他。”
陈封的眉头重重一跳!
她惩罚人的手法,竟如此狠辣!
倒不是说这样不好。换成他被人背叛,手段只会更加狠辣。
他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如此。
谁都会做这样的事,只她做来显得古怪。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她眼底一片平静,好似这样的事情做了百遍千遍一般,习以为常,游刃有余。
陈封心中更加复杂起来。这,真的是音音?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再次相见,她跟他想象中的情形,差得太远了。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的样子!
她跟着那位前辈的这些年,都学了什么?
“罢了,今日饶过他。”来了客人,韶音审讯的兴致被打断,吩咐身后的少年,“把他带下去。”
少年走出来,应道:“是,师父。”
来到男人身边,弯腰拽住了男人的衣领,拖着他往外行去。
路过陈封身边时,偏头看了他一眼。
陈封被少年略含敌意的眼神看得莫名。
想到这少年方才看音音时,那隐蔽又灼热的眼神,又想到他唤音音为师父,陈封的脑仁突突地跳。仿佛历练的这些年,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认识的人,他知晓的事体,统统变得陌生又奇异起来。
“好久不见。”韶音端起一杯茶,笑着朝他打招呼。
陈封抿紧了唇,一时没答。
左手摩挲着剑鞘,眼神不见重逢的喜悦,此刻锐利中隐着几分刺探。
他们分开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时光只有十五年,不在一起的时光却有几十年。他们之间,应该是陌生大于熟悉的。
她却表现得好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生疏。
陈封心底一瞬间升起警戒。
“好久不见。”良久,没有从她的神态中发现异样,他缓缓开口。
韶音饮了半盏茶,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慵懒而随意地靠着椅背:“找我什么事?”
“我……”陈封攥了手指,面上渐渐复杂。
他原是履行诺言,再次寻她,想要跟她确定心意。担心她寿元无多,他连去玄天宗复仇都推迟了,第一时间来找她。
然而,此时看到的,令他不确定起来。
她变了许多。
她的神态,她处事的手腕,她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处处陌生,看不出当年的影子。
她全然变成陌生人的样子,除了一张脸长得相似,便再也瞧不出熟悉的地方。
“前辈呢?”不知如何开口,陈封索性换了话题。
韶音道:“她老人家不在。”
顿了顿,“现在凡人宗的宗主是我。”
陈封一愣,下意识道:“不行!这太危险了,你又不是修士——”
察觉到她身上波动的灵力,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渐渐睁圆,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你如今是修士了?!”
韶音笑笑,好似得意显摆一般,点点头道:“是!前辈喜欢我,为我开拓出筋脉,助我修炼啦!”
陈封神情复杂起来。
那位前辈……又抢到他前头了!
他此次着急前来,还有一件事,便是早早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踏上修炼之途。
他在那秘境中被挖去金丹,却也收获不小,为她准备的灵物便取到了手里。
只是,她怎么,怎么不等等他?
总是这样,上回她被人欺负,是前辈救了她。这回他要为她种下灵根,引导她修行,也被抢先了!
仿佛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全都白做了,全无价值!
“师父,中午用什么?”少年又走进来,行至韶音身前问道。
韶音朝陈封看了一眼,而后说道:“你看着整治一桌就是,比平时多添两个菜。”
“是,师父。”少年应声。
离开之前,又冷冷瞥了陈封一眼。
陈封皱眉,看向韶音问道:“你弟子?”
“是,我家老三。”韶音笑着回答,“当初见他做饭的手艺不错,便收在身边了。”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改不掉凡人的习惯,仍旧保持着一日三餐。”
“这没什么。”陈封摇摇头,有心想说,那少年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她注意一些。
但是这种事,无凭无据的,颇不好开口。她和那少年毕竟是师徒,论起关系来,比他亲厚多了。
这让他本来就复杂的心情,更添了一缕怅然。
他以为只要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会重新拉近,像曾经一样。
但事实是,她虽然成为了修士,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修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更远了。
就连一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毛孩子,都比他更接近她。
陈封不提结道侣的事,韶音当然不会提。
权当没有这回事,跟他闲聊着。
聊聊凡人宗的发展,聊聊她平时做的事,问问他这些年好不好等等。
“师父,饭菜已经备好,几时开宴?”容颜秀美的少年再次走进来,跟方才不同,这时他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精致如玉的小臂。
陈封总觉得这少年在针对他。
身为雄性的直觉。
他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随在韶音身后绕过大殿,进入一座精致幽美的小院落。
院中设有石桌石凳,摆放了满满一桌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快坐下,尝尝看,我这徒儿的手艺极好。”韶音率先落座,拿起筷子,笑着说道。
少年名叫何钰,原本姓什么,韶音也不知道,总之他拜师后非要从她的姓。
韶音便将“何”姓予了他。
“小钰别拘谨,就跟平常一样。”见三弟子不大动筷子,韶音便叮嘱了一声。
何钰抬头,乖顺地答:“是,师父。”
展开手臂,去夹陈封面前的菜,并抬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但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屡次挑衅,还是让陈封气笑了。
“我与你师父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你叫我一声师伯也可。”陈封笑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盒市面上难见的珍贵灵果,“既是音音的弟子,便也是我的半个弟子,这是师伯给你的见面礼。”
何钰僵住。
脸色跟吞了什么似的。
陈封面上不显,心里早就乐了。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敢挑衅他?
“拿着吧。”见何钰不动,韶音当他不好意思,冲他点点头。
何钰抿着唇,放下筷子,起身双手接过,双眸敛起,姿态恭敬得不得了:“多谢师伯。”
陈封扬眉,这小子还颇有些城府!
他也没在意,勉励了几句,便如常用餐起来。
虽然许多年不曾这样吃饭,但是同桌坐着知根知底的熟人,而且她说笑时又现出几分往日的影子,还是让陈封心头恍惚,不知不觉珍惜起了这一刻。
饭后,陈封便打算告辞了。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吃一顿饭?”韶音笑道,“好歹也歇一歇,停留几日罢?还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她这样笑着,好似又是曾经那个何灵音了。
当眉眼不再恣意时,她即便穿着黑色锦袍,也看不出邪肆的模样。
但他知道,曾经的何灵音不会穿黑袍。
“当然不是。”他说道,左手握紧了剑柄,心里有些涩意,“只是,我还有些要事,急着去办。”
韶音见他执意要走,便不再客套,说道:“那你去吧,万事小心。”说完,自储物戒中取了一块令牌,“有事联络我,不要客气。”
到底是一个村出来的,互相照应一下。
陈封看着那块令牌,喉头动了动,缓缓伸手接过:“好。”
“那你去吧。”韶音痛快地道。
陈封见她毫无不舍之意,心头涩意更深。
他其实不想离开,他只是心里有点乱。
他一直视她为圣地,将她看成是锚。数次迷失时,他都是想到她才找回了原路。
他原是期盼跟她结为道侣。但此次相见,她变化如此之大,令他此行像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不似真实。
他的初衷被冲击,摇摇欲坠。
原有的信念变得模糊松动,他开始看不清心中的锚,那块圣地也被迷雾笼罩。
出神不过是一瞬间,很快被一道破空声打断。
“谁?!”
伴随着一声哈哈大笑声,一道魁梧的身形飞近,立在凡人宗的主殿之上。脚下一跺,顿时半座宫殿都“哗啦啦”倒塌了。
“哼!居然打伤我无崖门弟子,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区区一名金丹女修!”
*
凡人宗的宗主是一名女修,喜穿黑衣,行事张扬,在越洲渐渐传开了。因此,无崖门这名修士刚一抵达,便将目光对准了韶音。
“区区金丹女修?打他!”灰灰听后,怒不可遏,“音音打他!”
韶音轻轻眯起眼睛,仰头看着屋脊上的男修,向一旁伸手。何钰立刻将长剑奉上,她握在手里,缓缓拔剑:“踩塌我凡人宗的大殿,可是要赔的。”
屋脊上的男修神情张狂,大笑道:“赔!稍后提了你人头,也会赔你一口好棺材!”
“放肆!”陈封和何钰同时斥道。
陈封更是立刻拔剑,要上去教训他一番,让他知道狂妄行事的后果!
“不必。”韶音按住他,提剑飞起,落在屋脊上,“事先说好,稍后打起来,造成的一切损失,都由无崖门承担。”
男修已是元婴修为,但见这女修不过金丹中期,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想也不想便道:“好!”
“痛快!”韶音笑道,横剑于胸,“来吧!”
男修的武器是霸道长刀,灵力也十分暴烈,招招蛮横粗犷。陈封站在下方,唇抿得紧紧的,眼底尽是怒气。
气那位前辈,居然将凡人宗交给音音,她才金丹中期的修为,如何能扛得起这重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打斗的画面,只待她有危险,便及时上去救援。
他当然没有等到。
不出五十招,那男修就败了。
被韶音在身上刺出数十个血洞,整个人已经成了血葫芦,而韶音依然动作翩翩,潇洒悠然,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任谁见了,都知道两人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男修愕然不已:“你,你隐藏了修为!”
“是啊!”韶音痛快地承认,“行走在外,谁没有几手底牌?”
男修憋屈得快炸了!
他也有底牌,但是根本没机会用出来!
“给你宗门传信,让他们来赎人。”韶音将他捆了,一脚踹落,而后翩然落地,将长剑交给何钰。
何钰恭敬地接过,面上盈满狂热,拿手帕将剑身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净,这才收入鞘中。
男修不肯传信,梗着脖子道:“你杀了我吧!”
“杀人的价格很高的。”韶音低头瞥了他一眼,“你付得起吗?”
男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你,你们——”
“是,我们穷。”韶音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快传信吧,否则我便将你的狼狈模样用留影石录下来,满大街发放。”
“到时候你们无崖门的面子,可就保不住啦!”她笑意盈盈,“想在宗门内丢脸,还是在整个越洲丢脸?”
男修忿忿。
不等不给宗门传信。
韶音这才看向还没离开的陈封,摆摆手道:“小事一桩,你不用担心,忙你的去吧。”
陈封没动。
抿着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方才跟男修交手的身形,与多年前跟祝长老交手的身形,重叠上了!
一样的张狂,一样的肆意!
一瞬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念头在脑中涌现。
她本是凡人,却被选为圣女。
她被种下灵根,并受到重点培养,短短时间内便成为金丹修士。
如果……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前辈,从头到尾都是她呢?
当年,“她”和祝长老交手,他望着那道纤长身影,心里说不出的古怪。现在想想,分明是因为她们身形相仿!
她虽然遮了面,但身形不变,他本能觉得熟悉,只是没敢往她身上想,才觉得古怪!
落在身上的视线过于浓烈,韶音不禁诧异,看向他道:“你怎么了?”
陈封注视她半晌,始终难以确定,她究竟是被夺舍了,还是有奇遇。
毕竟,他自己身上就……就有一个老爷爷。
遇到危险,还会代他迎敌。
“没什么。”他摇摇头。眼睑微微垂下,淡淡地说:“我走了。”
不再看她,纵身飞起,转瞬间远去了。
韶音也没往心里去。男主是冲他的青梅来的,而她变化这么大,他肯定受到冲击。随他去吧。
“说完没有?”她问无崖门的男修,“给不够赔偿,我凡人宗可不愿意的。”
男修将方才的情形都传回去了,也把韶音的修为汇报过去了,闻言断掉通讯,怨恨地道:“你等着!”
他们无崖门可不是凡人宗,小猫两三只!
韶音轻哼一声:“等着就等着。”
等的结果,当然是无崖门倾力赔偿。
越洲与清洲相仿,能打的宗门并不多。
韶音采取了跟清洲时一样的战略,以极阴之体为引,吸引了一大波邪修前来,全都抓住,种下印记,让他们四处开分堂,宣扬凡人宗的宗旨。
仇恨都是互通的,这些邪修一样怨恨韶音的欺骗和奴役,到处给她拉仇恨。江湖门派用不着韶音出场,但修真门派就用得着了,韶音多次亲手杀掉“爱徒”,讹诈资源无数。
凡人宗的名头渐渐在越洲打响。
而此时,陈封也去玄天宗报了仇。对待那些欺.辱过他的人,他不知怎的,想起当初韶音的手段。心念一动,毁掉他们的灵根,将他们钉在了树上。
做完这些,他心头郁气吐出,哈哈大笑起来!感受到心境的松动,他心情畅快,在更多人来之前御剑离去。
离开很远,确定玄天宗的人追不上之后,他减缓了速度,心头有些茫然,不知前往何处。
他现在是没有宗门的人。陈家庄又回不去了,从今往后,他何去何从?
不期然的,就想到了韶音。
他一边缓慢往越洲飞行,一边思索着。
她应当还是她。
凡人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宗门,即便那位前辈是她亲娘,也不会为了她建立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宗门。
只会是她自己建立的。
所以,她应当跟他一样,撞上了奇遇。
他身上的是老爷爷,那她身上的……莫非是老奶奶?
想到她大变的性情,他心里不免想到,那位老奶奶应该是邪修出身。只有邪修,才会有如此恣意的作风。
她被“老奶奶”潜移默化着,才会性情大变。
确定之后,他疑惑消失,却更加难受起来。
她会建立凡人宗,显然是受到当年那几个师兄的刺激。她从小是个倔脾气,被人如此欺.辱,定然变得执拗,非要做些什么不可。
都怪他。
陈封心里愧疚不已。
“你报完仇啦?”又一次见到陈封,韶音随口问道。
陈封点点头:“嗯。”
他看上去沉默了一些,顿了顿,说道:“我可以加入凡人宗吗?”
“为什么?”韶音讶异地问。
陈封低下头,缓缓摩挲着剑柄,说道:“我无处可去。”
实际上,是他觉得亏欠她。当初她受他连累,被人伤害。后来他给予的弥补,不论是驻颜丹还是增寿丹,料来她也用不着。还有灵根,她也没用上他的。
陈封总觉得欠她,便想加入凡人宗,帮衬她一把。
“行。”韶音很痛快应了,“那我给你一个客卿长老的位置吧。”
同村出来的,互相照应一下。
接下来,陈封亲眼见到了凡人宗的行事风格,他跟在韶音身边,眼睁睁看着她杀爱徒、讹人,受到严重的刺激!
他恨不得自己瞎了,什么都没看到!
但她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还用崇拜而热烈的眼神看着她。尤其是她的三弟子何钰,看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灼热!
原本想提醒韶音一下,但何钰手脚干净,只是比别人更殷勤一些,反倒叫他捉不住把柄,不便开口。
而他自己,始终没再提“结为道侣”的事。并非他不想,而是他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
她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样子,他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们渐行渐远。只能做道友,不能做道侣。
在越洲发展出凡人宗的势力后,韶音转战其他洲域。她只身一人到越洲,也不打算带走任何人。
何钰想跟着她,被她留下了:“你最忠心,有你坐镇,我最放心。”
何钰红了眼眶,但是没再提跟她离开的话,重重点头:“我会看守好越洲,师父放心!”
“嗯,我走后也别忘了修炼。”韶音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何钰点点头,眼眶更红了,竭力忍住委屈:“是,师父。”
“好了,我走了!”韶音在他肩头拍了拍,便洒然离去了。
何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双拳攥得紧紧的。偏在这时,陈封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拍:“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师父。”
“砰!”何钰打过去一拳,但被陈封躲开了,那一拳砸在墙上,顿时轰出一个大窟窿。
陈封哈哈大笑,纵身离去了。
*
凡人宗在南域上犹如一团火,这里点亮一片,那里点亮一片,渐渐燃烧了整个南域。
“接下来我要去北域。”韶音看向身边的陈封,“你要跟去吗?”
陈封眼看着她成长,修为已经突破至元婴中期,哪怕去了北域,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主要是,她和自己一样,身上有位老人家,等闲人奈何不了她。而遇到打不过的,跑就是了。
“我不去了。”他说,“一路顺风。”
欠她的,过去这些年,陈封觉得已经还给她了。接下来,他要走自己的路了。
“再会。”韶音并没有不舍,对他轻轻颔首,便独自一人奔向北域。
在她走后很久,陈封才往同方向而去。
南域已经没什么新奇,他要往其他地方看看。比如,北域。
北域和南域有些差别,主要体现在修士好战上面。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不同。也有凡人,也有官府,而江湖人或修士在凡人国度作乱,官府不管,门派也不管。
韶音插下凡人宗的大旗,开始了新的征程。
一招鲜,吃遍天,她仍是打出“极阴之体”的旗号。
北域的修士不太讲究信义和颜面,以大欺小并不被嘲笑,反倒是修为低的人胆敢不服从修为高的人,被斥责喝骂。
韶音开始频频受伤。
她神念强大,但肉身承受不了这种力量,频频爆裂开来。好在又收了几个体贴的弟子,会给她做饭,张罗日常的生活,给她上药,将她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啧啧。”灰灰常常咋舌,“你跟男主,还真像一家人。”
韶音便道:“你想好再说。”
“我没说错啊。”灰灰理直气壮地道,“你瞧瞧你,看上年轻俊秀的少年郎,便收人家为弟子,给资源,给功法,倾力培养,让人家给你卖命。再看看陈封,看上貌美痴情的姑娘,便统统收入房中,这个爱,那个也爱,指使人家为凡人宗当盾牌。”
韶音:“……”
陈封也来了北域,但是没告诉她。但灰灰经常给她消息,说陈封做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总之,如果不是陈封笼络了一些势力,她受伤的次数还要频繁些。
“哦。”她毫不脸红,“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灰灰一通嘲笑。
“虚伪!”
“矫情!”
“你和陈封,都是人渣!”
何钰还在越洲苦苦思念她呢,她就把人忘在脑后了,有了新的弟子,天天夸人家厨艺好、天赋好、修炼快、会办事。
呵呵,渣女!
韶音只当没听见,淡然拿出几只储物袋:“还要吗?”
“……我刚刚说的是陈封!”灰灰立刻改口,“他好渣啊!还不如睡一个甩一个呢,这样人家还有机会喜欢上别人!他个个都爱!还不许她们吵架,简直是人渣!”
“音音就不一样了!音音一个都不睡!连小手都不摸!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师父呢!”
韶音轻哼一声,收起储物袋:“我忽然想到,现在储备还不够,先不卖了吧。”
灰灰顿时大急,懊恼自己之前嘴上没把门的,连连夸她,简直吹出花儿来了,终于哄出了一个储物袋。
韶音没能把凡人宗的势力铺到西漠和东海。
就在北域的最后一战,她收到灰灰的紧急提示:“不好了!超时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一百五十年了,已经超时了!”
它是炮灰系统,她演绎的角色是炮灰。
在任务世界里长久逗留,是不被允许的。
速战速决,解决完一个角色,便去下一个角色,才是炮灰的职责。
“怎么办?还没去仙域呢!”灰灰心疼不已,一件仙器可以换好多好多绩点呢!可是它一件都没拿到!
韶音没心情安慰它。
当初说那些话,本来就是哄它玩的。
她早就猜到了,不可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如今不过是终于到来了。
“安静。”她说。
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留下更多的火种?
她盘腿坐在殿内,沉眸思索。
三日后,灰灰被世界弹出了。
韶音没有。
她的事情还没做完,她不能走。
她强行留了下来,但身躯开始崩溃。
又等了两日,安排下去的事情终于做好。
凡人宗惹怒了一位大乘期强者。
他的女儿大发脾气,毁了一座城池,死伤凡人无数,韶音命人废了他女儿的修为。
这位大乘期强者仅有一女,听闻消息,勃然大怒,直直冲着韶音来了!
“何灵音!给本座滚出来!”
随着一声雷霆怒喝,澎湃灵力轰然砸下,韶音所处的宫殿顷刻间倒塌。
无数粉尘扬起,弥漫了视野,而韶音睁开眼睛,就见凡人宗建在此处的整座殿堂都被轰塌了。
这就是大乘期强者的怒气。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韶音缓缓站起,拔出长剑。
她提前将弟子们都派遣出去,没有人给她拿剑了。
“你女儿没了灵根,你痛惜。那么多被你女儿杀死的人,谁来痛惜?”她剑花一转,弥漫在视野中的粉尘统统散开,视野一片清明。
她看到来人的模样,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面露怒气与傲然。
大乘期强者,有什么了不起?韶音眼底清傲,也就是她没时间了,否则再过百年,他就是她脚下的狗。
“本尊的女儿岂是那些贱命可比?”男人怒喝,抬掌拍下。
大乘期强者的轻轻一掌,就能将她拍得粉碎。
韶音猛地提高修为,不顾身体的承受力,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大境界。
但,仍是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
她抵御住了这一击,但是身体崩溃得更厉害了。抹去嘴角的血沫,冲他轻蔑地笑:“在渡劫期强者眼中,你也是贱命。在仙域之人眼中,你连贱命都不算,只是一粒浮尘。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大乘期强者闻言,面上怒意更浓,周身气势陡然攀升:“放肆!”
又是一掌,轰然拍下!
韶音这次仍抵挡住了,但是长剑碎为齑粉,而她身上传来骨裂的轻响。
大乘期强者似乎很诧异她居然能抵得住他两掌,正要抬掌再拍,忽然听她喝道:“不必你动手!我自裁!”
大乘期强者挑了挑眉,收回了手:“算你识相。”
打杀一条贱命,他还觉得脏了手。
背过手去,傲然俯视,看着她自裁。
此时,府邸外围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修士,也有凡人。
有的暗暗叫好,但更多的人面露忧色。
韶音微垂下眼,一手落在自己头顶,却没有用力拍下,而是吃力地往上提。
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手中逐渐多了一副莹莹白骨!
那是一整副骨架。
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她顿时难以维持人形,但还吃力操控着灵力,将那副骨架祭练成一柄骨剑。
而后,她反手将骨剑刺入心口,捅破心脏。
“不要!!”
无数悲怆的声音齐齐响起。
大乘期修士微皱眉头。蝼蚁竟也能发出这般动静?指尖轻弹,封住了众人的声音。
嘈杂声音消失,他舒展开眉头。
“师父!!”被她派遣出去的弟子,回来了两人,飞快冲开人群,往废墟中来,接住了她不成人形的身躯,双手颤抖着,眼中几乎滴出血来。
韶音没有回应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爬满血色纹路的骨剑抛出。
“叮。”骨剑立在平地上。
“我身虽死,信念不灭。”韶音虚弱的声音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中,“会有人继承我的衣钵。”
两个弟子痛彻心扉,仰头瞪着大乘期修士,目眦欲裂:“弟子愿意!”
“我也愿意!”
“我们都愿意!”
人群外传来声音,之前被大乘期修士封住的嘴巴,统统破开了封印。
大乘期修士只觉颜面被扫,有些不痛快。但他不屑于跟诸多蝼蚁计较,只是降下一道灵力,往地上那柄骨剑而去。
区区化神期修士的骨头,也妄想被传承?
韶音的两名弟子见状,纷纷爆出一声怒吼:“不!住手!”
小弟子甚至扑了过去,以身护剑。
然而,那柄剑仍旧断成两截。
小弟子的怒气怔在脸上,渐渐变为伤痛和悲愤,而周围看着这一切的普通修士和凡人,也爆发出了哭声。
“欺人太甚!”
“苍天无眼!”
大乘期修士眼底露出满意来。什么苍天?他就是天!
然而,余光划过什么,他愕然住了。
只见断裂成两截的骨剑,竟然渐渐融化,成为两柄小一号的骨剑!
“敢尔!”他怒喝,又是一道灵力挥下。
那两柄小号骨剑被打碎,成为十几片碎块。
偏偏,它们像是有自我意识,逐渐融化,变成更小的骨剑。
大乘期修士顿感失了颜面,怒扫袖袍,挥出道道精密的力道,将十几柄骨剑震为齑粉!
这下看它们还如何挣扎!
“没有苍天。”女子虚弱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众人耳中,“手里握着剑,自己就是天。”
无数齑粉被风吹散,落在很多人的手心里,每一粒齑粉都是一把剑的形状。
获得齑粉微剑的人,心头如同涌入无形力量。再看向那无所不能的大乘修士,渐渐挺立起身形,不再卑躬屈膝。
握紧手心,仿佛握住了力量:“我不怕你!”
“我也不怕你!”很快,有人跟随。
“我们都不怕你!”
一声声,连成了海洋,竟有浩瀚之状。
大乘期修士恼羞成怒,手腕一翻:“既然都不怕死,那就跟她一起吧!”
“住手!!”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转瞬之间,一名俊美逼人,身姿卓绝的青年飞近,挥出一道剑意,打散了大乘期修士的力量。
“你又是什么人?!”大乘期修士喝道。
陈封却没理他,而是坠落下方,从两个弟子手里抢过了韶音的尸体。
她已经死了。
方才说出那句话,便耗尽了这具身躯的最后力量,身体全面崩坏,再也没有一丝生机。
她死得很惨。浑身骨头被抽走了,身上的血液也流干了,只剩下一团……
不成形的残破。
陈封来迟了。他没有保护住她,甚至没有见她最后一面。
拥着她残破的尸身,心痛得发抖,他此刻手是抖的,身躯也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慢慢仰起头,眼珠不知何时变得赤红:“我陈封与你势不两立!”
*
“叮。”
“本世界判定,成绩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