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淮叶一愣,什么学狗叫
他心里啼笑皆非,倒是没恼,只是低头宠溺地道“别闹。”
“我没有闹。”韶音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乌黑瞳仁宛若被雨水洗过一般,明亮润泽,“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若是骗了我,我也不知道。”
言外之意,他得做些什么,来证明他不会骗她。
赵淮叶有些无奈。没有想到,阿晓虽然失忆了,却也不好哄。哄她倒也没什么,只是学狗叫,是不是太过分了
“换一个,好不好”他低头哄道。
他乃一国之君,岂能学狗叫
“你之前让我唱曲儿给你听,我再唱给你听,如何”他柔声商量。
韶音瞅了瞅他,神情渐渐冷淡。
“我没有要你一定学狗叫。”她淡淡地说,“是你说我深爱你,你也深爱我,我才试探你的。”
说完,她有些不满地咕哝一句“我豁出命去救你,爱你爱到舍生忘死,你却连汪一声都不肯。”
赵淮叶噎住。
她什么时候“舍生忘死”了真正舍生忘死的人是他好不好
而且,说得好像“汪”一声根本不值什么
他乃帝王之尊,岂能学畜生叫唤
“阿晓,我感激你豁出命去救了我。”他低头看着她说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不能否认,只能是事实了,“但我也为了救醒你,数次经历九死一生,落了一身的伤。”
他声音疲惫,神态也充满了憔悴。
去沼泽深处摘取最后一味药材,就拼了他的命。回程时,他日夜兼程,舍不得合眼,只为了早些将药材交给御医,制出解药救活她。
而回宫后,为了看着她服下解药,他亦是两日不曾合眼。
“阿晓,我很痛,也很累。”他眼底布满血丝,疲惫不堪地说道。
韶音瞅了瞅他变得粗糙的肌肤,以及有些胡子拉碴的脸,弱了声音“那你快休息吧。”
赵淮叶当即蹬掉靴子,往床上躺。
他实在太累了,没有力气回宣明殿,也没有精力沐浴一番。一手捞过韶音,就要抱着她入眠。
韶音躲了躲,小声说道“我,我不习惯。”
赵淮叶动作一顿,心头涌上失落。
“好吧。”他道。
她现在失去记忆,对她而言,他就是个陌生人。要拥她入眠,对她来说显然太亲近了些。
赵淮叶心里失落不已,没有阻拦她下床,只是握着她的手低声道“那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他如此卑微,叫人简直不好拒绝。韶音点点头,道“好。”犹豫了下,她有些怜惜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你快休息吧。”
赵淮叶见她如从前一般,仍是这般容易心软,心里好过了一些。
不论如何,她被救醒了,没有死。而且,她失忆了,忘记了从前的龃龉与不快。
他们将重新开始。
心神一松,他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他刚刚睡着,灰灰立刻做了手脚。
于是,赵淮叶在梦里经历了恐怖又凄惨的事情他被刺瞎眼睛、割掉双耳、手脚齐断。
经历这一切,赵淮叶明白过来,他违背了誓言,所以遭到天谴了。
他曾经对阿晓发誓,再也不骗她,倘若食言,就让他眼瞎耳聋,手脚残废,成为天弃之人。
他咬着牙,没有低头。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他隐隐约约知道,这只是在做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为骗了她而忧心,故而做了这样的梦。但,梦就是梦他会醒来,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赵淮叶不后悔骗了她。
能得到她的不计前嫌,一切都值得
在梦中受到惨烈的酷刑,赵淮叶没有睡很久,就醒来了。醒来后,他头脑昏昏沉沉,甚至不如睡觉之前。
他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床边没有阿晓的身影,倒是寝殿外头有些动静,仔细听去,是有人在低低地说话。
赵淮叶掀开被子,下床蹬上靴子,站起身往寝殿外走去。
檐下,韶音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杯茶,正跟夏露、于公公等人说话。
她两只脚伸直了,坐姿松散而没有规矩,虽然背对着赵淮叶,但他仍是能看出她的随性,以及对待夏露等人的亲近和不约束。
是了,她一直是这样温柔和善的人,对宫女和太监们从来不摆架子。
哪怕失忆了,她的本性却没有变。
赵淮叶大步走了过去,声音嘶哑“在说什么”
“皇上”夏露等人忙跪下行礼。
韶音犹豫了下,也站起来,作势下跪“皇上。”
赵淮叶不等她跪下去,就把她扶了起来,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永远也不必向我下跪。”
韶音眨着眼睛,看着他问“真的吗”
“真的。”赵淮叶点头,拂过她鬓角的碎发,目光温柔“你跟别人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明白吗”
韶音抿着唇,一时没有做声。只是眨动着清澈天真的双眸,无辜地看着他。
“我担心,以后你不爱我了,会拿我现在不守规矩的事来惩罚我。”她咬了咬唇,眸中添了几分忧色,“到那时,你要砍我的脑袋,我都没法为自己辩解。”
赵淮叶一半心疼,一半头疼。
心疼的是她如此没有安全感,头疼的是她现在失忆了,一点也不相信他。
她对他做的砍脑袋的事,难道还少吗只说她胆敢抓他一脸花,害得他好些日子不能去上朝,就足够砍她十次脑袋了
区区不下跪而已,算得上什么
“不会的。”他耐着性子说道,“如果你实在担心,我给你一块免死金牌,好不好”
韶音的眼睛亮了,连连点头“好,好”
赵淮叶见她单纯而开心的模样,不禁心里也轻松起来。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夏露几人,眼底微暗“方才在说什么”
夏露还没开口,韶音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她挽住他的手臂,有些亲近地道“他们告诉我,从前你很宠爱我”
仰起头,神色亲近而依赖地看着他。
赵淮叶见状,心头一松。他刚刚还担心,夏露几人不知死活,在她面前乱说话,将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现在看来,他们还算识趣。
“我告诉你,你不信我。他们说了,你就信”他低下头,轻轻拧她腮。
韶音扭头躲开,说道“我没有信。他们说了,我也没信的”
赵淮叶愕然,随即好笑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
韶音瞅他一眼,没说话。
但赵淮叶懂了。
他装作没懂的样子,说道“朕要沐浴。”
宫人们忙布置起来。浴桶,屏风,衣物,手帕,香胰子等。赵淮叶沐浴一番,更换洁净合身的衣物,又用了些膳食,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赵淮叶拉着韶音下棋,一边说话,一边下棋,以此打发时间。
“你下棋的本事倒没落下。”赵淮叶落下一枚棋子,笑着说道。
韶音跟着拈了枚棋子,头也不抬地道“我是失忆了,又不是变成傻子了。从前会的,我现在也会啊。”
吃饭,穿衣,基本常识等,她都没忘的。
赵淮叶摇摇头,说道“你单把我忘了。”
“没有,也把别人都忘了的。”韶音说道,落下一枚棋子。
赵淮叶不知怎么,无端端觉得噎了一下,忍不住抬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近来常常有被噎着的感觉。
可能是他想多了吧,很快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两人下了几盘棋,待天色不早了,便洗漱歇息。赵淮叶要宿在承福宫,韶音低着头,神态抗拒。
“我不做什么。”赵淮叶理解她的不安和抗拒,耐着性子说道“我们说说话,好吗”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曾经都有什么样的过去”
韶音抬头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咕哝道“反正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赵淮叶又噎了一下。
他看着她略有些探究、戒备的姿态,心头一刺,紧接着闷闷地痛起来。
不一样了,他蓦地发现,跟从前不一样了。虽然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了疏离和冷淡,但也不像从前一样亲近和温柔。
她对待他的态度,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赵淮叶心里一空,陡然慌了起来。如果她以后都想不起来呢如果那些回忆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呢没有了记忆的阿晓,还是阿晓,但又不是阿晓。与他相爱过的阿晓,已经
已经
他心里痛得颤抖,慌得要命,无法接受曾经的阿晓相当于死去了。
“我不会骗你。”他克制着声音,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过于颤抖,“你这么聪明,如果我骗了你,你一定会发现,对不对”
韶音一想,点点头“对”
赵淮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她伸出手“我们歇息,好吗我将我们的过去讲给你听。”
“韶音”便上了床。
被他拥在怀里,低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
从一开始,她拿出体己银子,为他买霜碳,为他抓药,悉心照顾他。
到后来他登基,祈求她不要走。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嘴巴不停地诉说着,亟不可待地将一切灌输给她。仿佛灌输下去,她就会成为那个阿晓,温柔待他、深深爱着他的阿晓。
然而,怀里的人没有给出一丝回应。
赵淮叶低头,就见她双眸闭着,呼吸平稳,不知睡着多久了。
心底陡然一颤说不出的恐慌、失落、迷茫席卷而来,无边的孤独感将他包围住。
他虽然拥她在怀里,但心里是冷的,一时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