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陆明霄的公寓里,跟陆明霄挤在沙发上看电影。
在电话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非常高兴,拉着陆明霄喝了半瓶酒庆祝。
“终于解决了。”她感叹道。
这是她伸手拉的第一个人,却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有了结果。许多比于敏后来的人,都已经解脱出来。
但韶音还是很高兴,因为于敏真正挣脱了束缚,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个结果比当年想象的好多了”
当年的于敏一心想着赔给李大力二十万,然后获得自由。但是现在的于敏,明白了一件事凭什么赔给李大力她欠他的啊
别说她手里有二十万。就算她没有,该离也得离实在离不了,就一辈子不回来
收彩礼钱的人是她爸妈,凭什么让她还要还也是她爸妈还至于生养她的恩情,以后养老的时候她出一份力就是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卖二十万啊
但是当年的于敏不懂这个道理。她被父母教育着,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就是爸妈养大了她,有恩情,她要孝顺,不能让他们为难。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离家出走、一心寻死,也只怪自己没本事,不敢怪父母一分一毫。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
韶音非常高兴。
两人小酌一番,微醺地相拥在沙发上。
陆明霄低头亲了亲她微红的脸颊,问她“我们什么时候有结果”
他二十八了。
而她三十一了。
他希望他们早点进入神圣殿堂。而且,再过几年,她年纪再大一点,生孩子会对身体有危险。
韶音偎着他,好一会儿没答。
“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结婚。”她抚弄着他的衬衫,垂着眼睛说道“我现在仍然是这个想法。并且,我也不想生孩子。”
陆明霄顿时僵住了。
良久,他推开她,起身回了房间。
韶音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见他不出来,便拍了拍脸颊,醒了醒酒,提起包包,打开门走了。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生孩子也没可能。
她对揣崽养娃没有太大的兴致,而且她也没有偌大的江山需要崽子来继承。
陆明霄在房间里躺了半晌,不见她进来哄他,反而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猛地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感情却没有加深。
三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变久了,约会的次数变多了,互相了解加深了,生活的重叠也越来越大,但是,感情并没有加深。
她跟三年前没有不同。当初他觉得她是抓不住的蝴蝶,原来不是一时的错觉,不是他情意初萌之时的担忧,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陆明霄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男友。现在想想,不过是她的消遣罢了。是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的一个消遣。
心里烦躁得厉害,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下额头。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跟她好了,没有人能够这样践踏他。但是,他又舍不得。
次日是周末。
原本的安排是跟韶音一起度过。但是她走了,陆明霄心里生气,没有再打电话给她、问她干什么去了、还在不在b市。
他直接去了公司加班。
公司里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发现陆总监居然在周末来公司了,顿时悄悄八卦起来。
三年过去,陆明霄已经不是一个小部门的经理,而是一个大事业部的总监,同时是公司副总。
他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不再是秘密。
当初,因为他的身份过于金光闪闪,公司里嗑姐弟恋的人颇是心碎了一批。都觉得他和小姐姐门不当、户不对,这份恋情指定要凉了。
后来,小姐姐的身份也被爆出来,仅剩的c党也心凉了,都觉得他们不可能。
韶音的身份不是沈琼爆出来的。她即便有这个心,可是有把柄在韶音手里,她也没这个胆子。
是韶音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作为杰出的企业家,开始上报纸、杂志等等,渐渐的身份不再是秘密,离过婚的事被扒出来。
当时,姐弟恋前所未有的唱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凉了。但是公司组织活动,两人照旧作为舞伴出现,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样子,给c党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又活了回来。
他们开始盯着这一对,想看看他们能走多远。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激烈的反响,为韶音招了一波黑,也让她有了一群支持者。
事情是这样的。
韶音厂里的一名员工,因为被老公家暴,偷跑出来打工。她不够谨慎,暴露了所在的位置,于是男人找了过来,要带她回去。她不肯,被男人当众暴打。
韶音听到消息后,立刻开车过去,直言道“给我打他”
很多人不动手,劝她“老板,这样不对。”
“沈总,冷静。”
“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韶音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但打人能出气”
叫秘书取了两万块钱,拿在手里,说道“谁打他一拳,我给他一百块。踢他一脚,我给两百块。打死了人,我去坐牢。打得残废,我养他后半生”
非常嚣张。
简直恶劣极了。
那男人被当众暴打。没人跟钱过不去,再说了,他们打的是一个人渣,良心上过得去。于是,男人被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多处骨折。
韶音很守承诺,发了佣金,又给了男人高额赔偿,然后说道“伤好了再来,我有的是钱”
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男人再也没露面。
后来,那名女员工成功跟男人离婚了,并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对于这件事,觉得解气、爽的人很多,认为她过于暴戾、有钱为所欲为的也大有人在,在网上曝光后,着实吵了一阵子。
公司里很多人觉得小姐姐很帅,甚至改口,不再叫她小姐姐,改为叫女神大家觉得她实在太棒了,离过婚又怎么样她美丽又飒爽,配什么臭男人都绰绰有余,陆明霄如果介意这一点,反而是他配不上女神
好在两人一直没分手,让嗑c的人没断了糖。
现在大家都在猜,两人能不能走下去,什么时候结婚这时有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说道“陆总监怎么像是被甩了的样子”
群里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看照片。
陆明霄去茶水间泡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的身影,被人拍了下来。拍到的是侧影,能看到陆明霄的表情非常冷峻,比平时多了几分阴郁。
他平时的表情一直是客气而公式化的,这两年成熟了一些,愈发显得稳重了,身上属于管理者的气势也与日俱增,可是从来没让人感觉到压抑、阴郁过。
只有今天。
“他该不会真的跟女神分了吧”
“女神把他甩了”
“我觉得不像。该不会是陆总监的家里不同意吧”
大家忧心忡忡的,十分伤感。陆明霄的家里很不一般,他们会允许儿子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吗想想就知道,太难了。
市内一家咖啡厅。
沈琼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忍下心里的烦躁。
这是吴灵惜逼着她见的相亲对象。
她今年二十五了,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一直努力拼事业。沈萱都能成为杂志上刊登的杰出企业家,她怎么能落后
于是,这三年中一直醉心事业,甚至经常出差,有时候驻外几个月都不回来。
她不回来,便让吴灵惜一个人在b市。她早已经不会过分担心了,相信吴灵惜能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而吴灵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一直好好的。只是最近一次,出了场意外,吴灵惜下楼时摔了,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送去了医院。
就是沈琼现在约会的对象。
吴灵惜非常喜欢对方,说这个小伙子心眼好,人热情,又有一份好工作,虽然不是b市人,但沈琼已经二十五了,就别太挑了。
她成天抹眼泪“你说说你,这也不要,那也不喜欢,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说你也不爱听,好像我多愿意说你一样。你要是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我会天天絮叨你吗我不知道自己很烦啊”
“你姐是那样,你也是这样,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哦”
她时不时就来一下,哭天抢地的,说沈琼要逼死她、让她操碎了心。
沈琼心里木然。
她何尝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简直熟悉得可笑。当年吴灵惜就是这样在她面前说沈萱,说沈萱不让人省心,让她操碎了心。
她看着吴灵惜哭得悲伤的样子,一点也不感到心疼,只觉得烦躁不堪。
“我去我去见他还不行吗”她烦躁地大声说道。
这个男人其实不错,比她大两岁,学历、工作、见识、谈吐都还不错。但是,沈琼并不心动。
她其实喜欢陆明霄。这件事,沈琼一开始不知道,她只是经常不自觉的在群里追逐他的消息,关注他的动向。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原来她喜欢陆明霄。并且,再也看不上任何人。陆明霄就是她的男神,是她的择偶标准,她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
这会儿,手机屏幕频频亮起,她就知道,群里又在谈论他了。
她为他设置了关键词,只要出现跟他有关的消息,提示就会蹦出来。
“可能是工作,我看一下。”她朝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指纹解锁。
果然是他的消息。
沈琼上翻着聊天记录,从最上面往下浏览。当看到照片上阴郁的侧影时,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他是在难过。他一定是在难过。是沈萱伤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到一阵气愤。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对他如果她不能,还有别人愿意好好待他啊
不知道怎么,沈琼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说道“抱歉,公司临时有事。”
男人面上浮现意外,随即是失望,但很快掩去了,站起身道“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沈琼忙道。
她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陆明霄也在公司,心里更抵触了。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男人笑道。
沈琼客气地道“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样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送我。”
她再三拒绝,男人便没有再坚持。
沈琼打车去了公司。
她现在也不是一名普通的员工了,而是管理着一个部门。周末没有人加班,办公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步入安静的办公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
等待电脑开机时,她坐在转椅上,又将聊天群打开了,关注着里面的消息。
她在午休时分等到了机会。
忙碌到一点钟,陆明霄点了外卖,在休息区用餐。
沈琼拿着自己的午饭,坐到了他的对面“陆总,好巧,您也来加班。”
陆明霄抬头,看到她的面孔,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用餐。
他本来就在烦那只蝴蝶的事情,现在蝴蝶的姐妹出现在眼前,更加让他心烦。
“陆总,大数据事业部最近”沈琼看着男人埋头用餐,很想提醒他别吃这么急,伤胃。可是她又不好提醒,不得不憋住了,改为跟男人聊工作上的事。
但陆明霄不想跟她聊这个。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
他又不是事业狂。应酬的时候谈工作是没办法,现在好好吃着饭,他一句也不想说。
沈琼说了几句,都没得到陆明霄的回答,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羞恼多一点。
“陆总什么时候跟我姐姐结婚”眼看男人的午饭就快吃完了,沈琼抛出一个重量级话题。
陆明霄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
抬头朝她看去。
清冷而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得沈琼下意识想瑟缩一下。
但她扛住了,脸上是单纯的好奇之色。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她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睛“我跟姐姐有些误会,这几年一直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她能再婚,我也会参加她的婚礼,送上我的祝福,如果能借机跟她解除误会就更好了。”
陆明霄没说话。
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
沈琼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后仰,身体僵住“我,我”
陆明霄看着她不说话,眼神微冷。
“我,我姐姐的事,陆总应该知道”沈琼有些局促地说道,一副后悔失言的样子。
她自问没有破坏约定。因为沈萱离过婚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沈琼只是不清楚,陆明霄到底听说没有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万一他们只是私下内部传,根本没人告诉他呢
“嗯。”陆明霄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扒起饭来。
他知道她离过婚。
在他们交往一年后,韶音就对他坦白了这件事。
“你是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的”那天,她忽然问他道。
陆明霄当然是点头“是”
他想跟她在一起,携手到白头。
然后,她说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我离过婚。第二件,我不想再婚。”
对韶音来说,离过婚的事虽然没什么不光彩的,但也不至于见人就说。
仅仅是谈恋爱的话,不知道哪天就分手了,没必要说起。但是,如果对方是认真的,以结婚为目的,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陆明霄很介意这件事。
他猜到她有过几段恋情,毕竟她长得这么漂亮,人又优秀,年纪还比他大一些,感情生涯一定不是空白的。但他却没猜到,她居然离过婚。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没有联系过她。一是心烦,不知道怎么决定,二是那阵子工作也忙。
后来他发现,他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跟她分开。于是又联系她“对方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她没有回答他。
陆明霄等了两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于是自己去查。查到后,他简直是心惊肉跳,只剩下愤怒和心疼
原来她曾经被家暴,几次住进医院她从前嫁的那个男人,居然舍得这么对她
陆明霄跟她在一起时,有时候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都要小心的为她揉一揉脑袋,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打她
他彻底抛开了,不再提此事。只想等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再害怕婚姻,跟他组成新的美满家庭。
但是他想错了。她一直没有走出来。或者说,她走出来了,但是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婚姻和家庭的路。
陆明霄为此头疼不已,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愿意跟他结婚。同时,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她始终不想结婚、生孩子。
到那时候,他要怎么选择
吃完最后一口饭,陆明霄端着空掉的外卖盒站起,或许是忘了跟沈琼打招呼,或许是根本不想同她打招呼,径直走了。
“让陆总不快的地方,希望陆总多多包容。”沈琼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男人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难堪,羞愧,耻辱,不甘
她原本在劝他,如果姐姐哪里做得不好,请陆总多多包容,毕竟她曾经的经历不太好,改变了她的性格,可能不太讨喜,等等。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琼自己也不知道。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陆明霄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沈萱不珍惜她不珍惜,有人珍惜啊
沈萱凭什么不珍惜他她凭什么啊
更不甘心的是,陆明霄居然为她难过,如此难过,他是一心一意地待她
韶音不知道这件事。
灰灰也没拿这种事烦她。
反正男主没搭理沈琼,这就不是个事儿。
韶音现在更忙了。工厂,商贸城,基金会,律师所,投诉求助接待中心,幼儿园等等事情最终都会送到她手里。
当初她拿钱砸人,在网上被骂过,也被吹过,还影响到线下,但她都没放心上。因为这件事后,来工厂应聘的女性变多了,设立的诸多调解、救助渠道也接到了更多的案子。很明显的,她的知名度变广了,对她抱有期待的人变多了。
她跟于敏商量开设幼儿园的事。
并不是所有家庭的矛盾都是暴力。相当一大部分家庭妇女的苦处,在于被困住了。
孩子要照顾,老人要照顾。
比如于敏的两个姐妹,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早就出来打工了。谁要在家里当老妈子
韶音的决定仍然是从身边做起。创办私立幼儿园,给员工们一些隐性福利。当孩子不用担心了,她们就放心从家里出来了。至于照顾老人
“你怎么不照顾那是你爸,是你妈”
“你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给你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你居然不照顾他们,你不孝”
“什么娶了媳妇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可是买的房子没给我啊不是给我买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关我什么事”
“谁的爹妈谁照顾”
手里有了钱,底气就足了,敢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坚持自己的看法。
宁可自己赚3000块,每个月花3500请护工照顾老人,也不自己在家操劳了。
一开始是舍不得的,还很心疼多花的钱,但于敏就劝她们说“为什么要你们掏钱自己存着啊开卡去,存自己名下,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让男人掏这个钱”
自己挣钱自己花,底气足。
钱攥在自己手里,腰杆子硬
至于省了多少钱,谁感激你啊男人还觉得你花着他的钱,是他养着你呢
现在让他们知道,她们可没要他们养着,每个月都往家拿工资,少一天天的充大爷
这事又给韶音带来了一些风波。
那些老婆撂挑子的男人,来韶音的厂里找麻烦,甚至到店里找麻烦。
韶音该报警的报警,该索赔的索赔,一点没手软。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沈琼二十八了。
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被陆明霄打脸后,她很快跟男人确定关系,并结了婚。
主要是受不了吴灵惜的念叨。吴灵惜每天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重复的话,一天两天可以忍,一个月两个月也能忍,但时间再长点,要怎么忍
烦都烦死了。
为了摆脱吴灵惜的念叨,沈琼选择了结婚,来堵住她的嘴。但三年后,她遇到了新的麻烦。
她一直没生孩子。不是不孕,而是她一直不想要孩子。她才二十八岁,正是事业上升期,要孩子至少耽误一年时间,她不想现在影响到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那就是她不爱现在的老公。她不爱他,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她老公开始急了,而她婆婆早就催了,这会儿吴灵惜也加入了催生孩子大军。
“想生你们自己生”沈琼被逼疯了,一气之下说道。
这下不得了,闹起来了。
“你不想生孩子那你不早说早知道你不想生孩子,我儿子根本不会跟你结婚你这是骗婚”她婆婆闹起来。
吴灵惜也各种劝,什么年纪到啦,早晚都要生不如早生,巴拉巴拉,还是老一套,听得沈琼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男人也不是个东西,想要强迫她生孩子。沈琼吓到了,拿床头灯砸了他一头的血,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走到路上,她才发现自己跑出来太急,鞋子都没有穿。
车流川涌不息,路边霓虹闪烁,然而没有任何人为她驻足。
沈琼抱紧双臂,只穿了单薄毛衣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可怕的情景,忍不住落泪。
很巧,韶音跟一个年轻女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开车要离开。
“姐”沈琼看到了,立刻冲上去,扒在了车门上。
韶音似乎很意外看到她,降下车玻璃,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她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沈琼看着她光鲜的穿戴,看着她美丽夺目的脸庞,看着她开的豪车,忽然间再也没有了嫉妒,她失声痛哭起来“我错了姐我错了”
她当年不懂事,居高临下地冲她指指点点,傲慢极了。
后来她发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为了面子,她仍是嘴硬。
现在她终于知道苦了。
在跟当年的沈萱一个年纪,被同样逼婚,嫁给不爱的男人,经历不幸福的家庭后,她终于后悔了,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有多傲慢,错得有多离谱。
她痛哭出声,涕泪交加,狼狈极了。
车外寒风凛冽,只穿着单薄毛衣,踩着脏兮兮袜子的沈琼,看上去可怜极了。
韶音扭头对副驾上的女人说道“后座上有毯子,你拿过来遮一遮,别冻着了。”
因为开着车窗,寒风灌入车里,她心疼那个女人。
仿佛一点点都没察觉到她拥有血缘的妹妹在车外被冻得牙齿打颤。
沈琼的心里如坠了一坨冰,令她一瞬间失声,哭不出来了,也倾诉不出来了。
而韶音仿佛才发现她的不妥,客气地询问“需要我帮你打110吗”
沈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可能摇了摇头,但她自己完全没意识。
只见她美丽的坐在温暖车内的姐姐,取出两百块现金,递出车窗“吃个饭,然后打车回家吧,可怜见的。”
沈琼接过。
眼泪仿佛被冻在眼眶里。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车辆启动,从她身边擦过。
沈萱走了。
她送别人回家了。
是一个沈琼不认识的人。看着拘谨的样子,她们也才刚认识不久。
但姐姐宁可送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回家,也不愿意让她上车,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她住的地方,给她一杯热茶,听她说一说这些年的苦。
是为什么呢
沈琼低头,呜呜地哭。
是因为她错得太多,姐姐已经不认她了。
沈琼一手捂着眼睛,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拿着两百块,去餐馆大吃了一顿,花得只剩下两块五,买了瓶可乐,一边喝,一边往家走。
她要跟男人离婚
马上离婚
但是对方不愿意跟她离婚,除非她生个孩子。
吴灵惜也不愿意,气得直哭“你姐离婚你也离婚一个个都这样离婚离婚好好过日子就这么难吗”
“还不是你逼我”沈琼发疯地大喊道,“我本来就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我只想发展事业你为什么要逼我”
喊完,她怔了怔,然后吃吃地笑了。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蔑的“妈拿刀架你脖子上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想嫁”
那是她曾经说沈萱的话。
她愈发笑得疯狂了。
吴灵惜被她吓到了,不敢再逼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她不再阻拦小女儿离婚。
只是,她的支持没什么用。
沈琼的老公没打过她,诉讼离婚不容易,对方拖着她,不肯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琼又去求助姐姐。她知道姐姐在做什么,也知道姐姐手下有一群经验丰富的离婚律师。
但韶音不接她的电话。
她打电话去韶音所设立的咨询机构,对方愿意登记信息,但是却告诉她说“沈女士的情况不算太困难,所以可能会往后排一下。”
沈琼读过书,有经济基础,还懂得各种维权方式,比那些没读过多少书、手里没钱、求助无门的人好太多了。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优先帮助最困难的那些人。
沈琼挂了电话,捂脸痛哭。
如果现在她还是沈萱的妹妹,沈萱一定不会不管她,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但,这都是她应得的。当年她没有帮姐姐,现在姐姐也不会帮她。
最终,沈琼还是跟男人离婚了。
她发了狠,对男人说道“如果我意外怀孕了,我一定会打掉怀一个,我打一个看谁耗得过谁”
男人敲了她一笔钱,跟她离了婚。
沈琼的离婚过程比之沈萱容易很多。但她丝毫没有赢过姐姐的得意与骄傲,反而无比后悔。
如果她没有跟姐姐决裂,现在就不会无依无靠。
如果当初她发现母亲的真面目时,没有嘴硬地让姐姐将母亲接走,而是承认当年的过错,求取姐姐的原谅,她现在一定不会如此孤单。
她太孤单了。
吴灵惜的爱,再也不能让她感到温暖。她只觉得可怕,阴冷而束缚,那就像是蜘蛛吐丝结成的网,又像是毒蛇吐着的信子。
“琼琼啊,妈找了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正好那个男人有孩子,不用你生了,你觉得这个”
她没说完,就被沈琼大声打断了“不好不好统统不好”
她眼珠子都红了,神情近乎疯狂地看着吴灵惜道“我不想结婚不想你为什么非要我结婚当初害了姐姐,还不够吗姐姐都不认你了你怎么会觉得你这么对我之后,我还会认你”
疯狂嘶喊出声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灵惜吓到了。
“琼琼”
“别喊我”沈琼一挥手,制止她的话,神情逐渐变得冷漠,“我受够了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你从来不会听我们的声音你觉得、你想、你认为你从来不接受不同的意见,不听我们说话害了一个又一个姐姐不认你,是对的我也不会认你了”
说完,冲进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
她要搬出去,离开这里,离开吴灵惜身边,自己一个人生活。再孤孤单单,也比生活在吴灵惜的窒息下好
“琼琼妈错了妈错了”吴灵惜进去拦她,因为阻拦不住,像个小孩儿一样,幼稚地撒泼、夺取,甚至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大哭。
沈琼也哭了“你知道错了你以后不给我介绍男人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不会再念叨我一句了”
吴灵惜哭着摇头“妈不说了不说了”
再说下去,小女儿也要失去了。
沈琼凄怆地笑了一声,却道“那你能管住自己的脸,不让脸上露出失望吗你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睛里流露出叹息吗你能管得住自己的心,打心底认为不结婚也没什么吗”
否则,她只是嘴上不说,又有什么用家庭氛围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啊
吴灵惜这下只是呜呜地哭了。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她可以,她怎么都行,琼琼不要离开妈。
但是她说不出来。女儿会这么问,显然看透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她。
沈琼低着头,眼泪掉得汹涌。
她何尝想抛下妈妈。
她也曾想做个孝顺的女儿,一辈子孝顺妈妈,她们过得幸福又快乐。
但
就当她懦弱吧。她做不到孝顺吴灵惜,以吴灵惜要的方式。
“我每个月会给你打钱。”
扯不动行李箱,沈琼索性放弃了,只带着证件和手机,大步走向门外。
“琼琼”吴灵惜撕心裂肺地哭喊。
然而沈琼头也不回。
韶音从灰灰那里听说了。因为吴灵惜哭得晕厥过去,情况不大好。
韶音替她打了个120电话,就没管了。
她手里有钱。韶音每个月会给她打钱,从今往后沈琼也会给她打钱,一个年纪不大又有钱的老太太,是不用人管的。
至于她的精神需求、感情需求
抱歉,给不了。
韶音继续往小地方铺业务。她并不往大城市里铺,因为大城市相对文明、规范,比如沈琼,她靠自己的力量就解决了困难。
陆明霄又等了她两年,仍然不见她回心转意,也就认了。
他这几年跟着韶音,看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他理解她的决定,不再执着于领证。只不过,对于孩子,还是有些执念。
“我们可以养只猫咪。”韶音对他说,“它除了不能继承我们的家业,哪里不好”
于是陆明霄养了只猫。
没过多久,又养了只狗。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养了布偶想养英短,养了大橘想养加菲,养了哈士奇想养萨摩耶,养了柴犬想养泰迪
他再也不稀罕孩子了,沉浸在当铲屎官的快乐当中。
沈琼离开了公司,跳槽去另外的企业,并很快迁往了其他城市。
她抛下了包袱,再也没有牵挂,一心一意拼事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成功成为行业内的标杆人物,一如青春时的愿景,她事业有成。
但她一直没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每年会往韶音的基金会捐款,私下里悄悄关注她的消息。
她没有联系过韶音。她很想获得姐姐的原谅,想对她道歉,但她同时又知道,太晚了,已经太晚了。经历过短暂扯皮离婚的她,都对婚姻深深恐惧,何况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姐姐她得不到姐姐的原谅了。
她同时又隐隐怨恨吴灵惜,因为吴灵惜当年总说“为你姐姐操碎了心”“她天天剜我的心”“我造了什么孽哦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总这样说,沈琼也不会对姐姐的偏见那么大。她那时天真得近乎于蠢,她怎么想得到,母亲的抱怨竟是可笑的,不假思索的,就信了母亲。
她后来也没去看过吴灵惜,只是每个月给她打钱,逢年过去会打个电话罢了。
吴灵惜后来还是回到了j县。两个女儿都不要她了,小女儿也不在b市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到j县,住进了曾经的家里。
她找不到小女儿,但大女儿的工厂在这里,于是会去工厂转悠。她这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女儿抛弃的,于是见到男人打女人,就会冲上去跟对方撕打“谁让你打老婆打老婆的人都该天打雷劈”
一般人不跟她计较,但也有人混不吝,冲她出手。
吴灵惜被撞到马路牙子上,脑袋磕破了,被人送去医院。她醒来时,就见到大女儿坐在床边,眉眼平淡地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韶音对她说道“你闲得没事,去我那当门卫吧。”
工厂时不时会有男人、婆婆妈妈之辈来闹事,吴灵惜要是闲得没事做,韶音给她找活干。
“好,好,妈去”吴灵惜连忙点头。
看到了大女儿,还跟大女儿说上了话,她分外振奋,精神状态又好起来了。去了韶音的工厂,平时不用她做什么,但是只要有人来闹事,她就往地上一坐,撒泼大哭。
她恨啊
此生最恨的就是男人
如果不是可恶的男人,她两个女儿怎么会跟她离心
吴灵惜一开始是真情实感地哭,后来发泄得多了,就没那么怨愤了,而且大女儿偶尔会提着吃的去家里看她,她就难过不起来了。于是,她渐渐从情感宣泄派变成了演技派,不仅仅帮忙守大门,还会跟着赶场子,需要骂架的时候就撸袖子上。
她上了年纪,一般人不敢跟她横,效果比小年轻强多了。
后来还收了两个干女儿。
六十岁那年,韶音卸下身上的担子,将职务和财富都转出去,只留了一点养老钱。
然后跟陆明霄去领了结婚证。
“浪漫吗”她问陆明霄。
谈了三十年恋爱,在老年时领了证,浪漫吗
“浪漫。”陆明霄点点头。
“惊喜吗”她又问。
“惊喜。”陆明霄回答。
两人牵着手,沿着落满樱花的平坦小道,迎面徐徐吹来含着春天气息的清风,兜里揣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满面笑意地缓缓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