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二太太胡氏给了她一巴掌, 神情说不出的严厉,“不什么不有你说话的份”
若是没有落水的事,甚至没有之前燕窝的事, 二太太还能争取一下。
但因为落水那次,三太太恼火得厉害,胡氏实在没办法,总不能因为这个翻脸。
徐瑶月捂着脸, 低下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胡氏看着她,是又爱又恨。
既爱她有能耐,叫侯爷对她另眼相待,又恨她沉不住气,坏了大好局面。
“你死了这条心吧”她沉声说道。
胡氏其实心里不甘。
虽则哪个姑娘嫁过去,获益的都是徐家,但若是自己这一房的姑娘嫁过去, 总好过其他几房, 不是吗
一面为女儿寻姻缘, 一边寻思着如何将信儿递到秦锦夜的耳朵里。秦锦夜肯为女儿送燕窝、解外袍, 胡氏想知道, 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又能为女儿做到什么地步
没等胡氏想出法子, 韶音便将信儿递到了秦锦夜耳中。
她特意选了个秦锦夜过来的时候。
“五妹妹也要说亲了,我是个没用的,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可以从库房里挑一挑, 寻一套好头面,并几匹料子,送去那边府上, 为五妹妹添光加彩。”
“五妹妹生得好,叫人见了就喜欢,稍稍打扮一下,更叫人疼了。”
“希望她和四妹妹一样好福气。”
韶音跟身边的大丫鬟说着话。
屋外,秦锦夜愣在了门口。
脑中只有一句“五妹妹要说亲了。”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在他脑中炸响,诸多念头都被炸散,只留一个“月儿要说亲了”。他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任何心情也没有了。
原本碍于责任,要来探望妻子,此刻也没了心思。转过身,拄着拐,“叮叮叮”,缓步离去。
“侯爷刚刚过来,忽然又走了。”小丫鬟打帘子进来,说了一句。
韶音柔柔一笑“许是有事要忙吧。”
忙个屁
他现在天天闲的没事做。
虽则他身份贵重,但朝中王爷、国公、宗室、重臣等多得是,没什么是他一个拄拐的侯爷非出面不可的。
他闲了下来。
郁郁不得志,加上对心上人的求而不得,秦锦夜日渐焦灼,肉眼可见的烦躁。
“夫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一日,他请来给妻子看诊的大夫。
大夫背着药箱,慢吞吞地捋着花白胡须,思忖片刻,说道“需精心调养。”
侯夫人的脉象,仍旧是那个脉象,不温不火,虚弱而破败。但大夫已经不敢再说“活不过两个月”的话了春上,他便下了这样的诊断,然而如今已是秋里了,她还活着
虽然没有好转,可也没有恶化
她何止多活了两个月
秦锦夜听着大夫的话,心中微沉。
他又请了几位大夫,连宫里的御医都请来了两名,细细询问妻子的病情。
众人都以为他关心妻子的病情,感慨他对妻子情深一片,秦锦夜没有否认。
大夫和御医们的诊断结果,大同小异。韶音的身体是真的不好,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但是奇迹已经发生了,那么接下来如何,就不好说了。
也许她很快会大病一场,彻底掏空生机。
也许精心养着,还能再吊一段时间。
秦锦夜所担心的是,她一口气吊上两三年,才彻底撒手人寰。待到那时,月儿都十七八岁了,谁家女孩儿能留到这个年纪
他只要想到,妻子去世时,徐瑶月已经另嫁他人,他们就此生生错过,便心中闷痛难忍
“你们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外面风大,居然还开着窗”
“谁准你们喂夫人吃蜜饯不知道夫人身子弱,不好克化”
“一个个的不尽心”
“夫人受不得惊扰,你们一个个的大说大笑,有没有规矩了”
没有公务加身,秦锦夜天天闲在府里,渐渐往怡心苑跑得勤了。
每天来两三趟,一来便挑三拣四,吓得怡心苑伺候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喘,个个战战兢兢的,不似之前活泼了。
怡心苑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僵硬。
韶音撅起了嘴。
她很喜欢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而丫鬟们正是知道她喜欢听她们说说笑笑,才刻意活泼起来,让她心情好一点。
偏偏秦锦夜爱上了挑人的规矩,弄得大家紧张兮兮的,不敢说说笑笑了。
在这种听不见多少笑声,变得压抑、紧张、寂静的气氛中,韶音的身体却没有变坏。
她每天早上准时睁开眼睛,每天晚上准时入睡,能吃能喝,能说能笑。
能下帖子邀请其他府上的太太小姐们到府一聚,还能接帖子应别人的邀约出门赴会。
秦锦夜却没有表现出开怀、喜悦、松了口气,反而情绪愈发阴晴不定起来。
“肯定是我的状态还不够好。”韶音对灰灰说道,“他肯定是担心我只是一时好转,最终还是会垮掉,所以担心我。”
“我们是夫妻,还是结发夫妻,他对我就算没有爱情,但夫妻情分还是在的。”
“他绝对是担心我。”
“不可能是见我死得慢,感到焦躁了。”
灰灰“呵呵”一声。
天天听她阴阳怪气的,它也被感染了,闻言道“是哦,他太担心你了那你是不是做点什么,让他安心一些呢”
“我出去爬山”韶音想了想,忽然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重阳节快到了,我出门登高望远,如果他知道我能够爬山了,肯定就会放心我了吧”
“应该会吧”灰灰说道。
心里却道,才怪
得知妻子要出门爬山,秦锦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的身体行不行但紧接着,他心中砰砰急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
喉结上下滚动不停,他拄着拐在屋里走来走去,诸多难以示人的念头在脑中浮现。
行不行,都是她自己要去的。
是她自己任性妄为,同他没有丝毫关系。
再说,大夫都说她身体不好,时日无多。若这是她生前最后的要求,即便非常任性,他是不是也不该阻拦她
“那日我有事要出门。”最终,秦锦夜说道“如果你非要去,我不能陪你。”
如果她当真捱不过去,他是不忍看的。
韶音不在意这个,柔柔地笑道“既如此,侯爷自去忙。我没关系的,涵儿陪我就好了。”
他不去没关系呀她和大儿子耍去
与涵儿提前两日出门,在山脚下住下,养精蓄锐两天,然后开始爬山。
秋日风光正好。
天空蔚蓝,风清而不烈,四野郁郁葱葱,赏心悦目,仿佛将人心中的阴霾都吹散了。
韶音爬了一点点路,就坐上软轿,由轿夫抬了上去。
涵儿作为一个小孩子,体力也不足,亦坐着轿子被抬上了山顶。
山上有凉亭,石桌、石椅经常被光顾,十分干净。韶音与涵儿走进去,丫鬟们布置好软垫,摆上茶水、点心,一起围着亭子赏景说话。
“母亲,我们明年还来。”涵儿衷心期盼。
韶音微笑点头“好。别的母亲或许不敢保证,但是将这口气撑到明年,还是可以拼一拼的。”
涵儿顿时笑弯了眼睛。
山上气温凉,一行人坐了小半个时辰,便下山去了。
虽然上下山几乎都是坐着轿子,但涵儿担心母亲的身体,因此又在山下住了一日,缓了缓,才驾车回京。
秦锦夜在府里等消息。
他一颗心提起来,不知盼望着什么消息传来。一时想着,她若去了,只怪她任性吧,明知身子不好还要登山,那是她能做的事吗一时又想,她到底给他生了个儿子,夫妻多年,纵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到底夫妻一场,她走后,他会在心里记着她。
他还做了个梦。梦里,妻子走在山道上,却不小心摔落下去,当场摔得一头一脸的血,根本没抬到山下,就没了气息。
梦里,一片哭声。灵堂上,月儿哭得直抽,差点断了气。偎在他肩头,一口一声“姐姐”,声音嘶哑,悲痛极了。他亦被感染,在梦中难过不已,湿了眼眶。
醒来后,发现那是个梦,不觉一阵怅然。
这怅然在妻子安然回府,汗毛都没损失一根,高高兴兴,气色红润,颇是状态良好时,化为了一颗沉重的巨石,忽然坠下,压在他的心头
他张了张口,却发觉口舌僵硬。想做出什么表情,然而脸上肌肉也仿佛化为了石头,做不出丝毫表情来。
他紧紧握住拐杖的扶手,摩挲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父亲,我们回来了。”涵儿冲他露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
这是一个无心的笑。
但凡涵儿多看他一眼,发现他眼底的漠然,就不会冲他笑得这么开心。
但涵儿太高兴了。母亲的身体很不错,爬完山回来都没咳一声,他实在高兴得厉害,对着讨厌的父亲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嗯。”秦锦夜僵硬地颔首。
转眼间,秋去冬来。
这一个冬天,并不很冷,但也下了两场雪。
涵儿紧张母亲的身体,格外细心地伺候在跟前。等闲不开窗,谁从外面进来,都要在门口烤一烤火,把寒气逐去了才能往里进,除却怡心苑的人,其他人都不许往里进,只能隔着帘子和韶音说话。
有他这样细致地管着,韶音一整个冬天几乎没怎么生病。只偶尔病一场,但天就好了。
秦锦夜的一颗心随之起起伏伏,一会儿满怀希冀,一会儿失落不已。
就这么折腾了几回,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倒把自己折腾得气结于心,病了一场。
之前他脚上有伤,卧床休养时,有娇憨可爱的少女陪伴他,每日开解他,跟他说着有趣的话。然而这回,什么也没有。
儿子也不孝,天天腻在他母亲床边,每日只过来早晚问安,敷衍得不得了。
几位姨娘倒是来伺候他,但秦锦夜看着觉得厌烦,都撵走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被病情折磨着,心中孤苦郁闷,难过极了。
他一点也不想好起来。
好起来有什么用呢又见不到月儿。
他沉溺在病情中,日渐把自己煎熬得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