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遇陡然想起水里的那一幕,头皮一紧,背抵着坐榻,警惕地盯着他。
“你姓陆?”
陆仲安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回应,不觉扬了扬唇角,俯视着她道:“怎么,你也姓陆?”
陆中丞……意识消弭前,阿霜唤的那一声,真的是他。
御史中丞,姓陆。
这几日一直思索的东西,一瞬间全涌到眼前。正三品,暗祥纹绛紫蟒袍,监察事务。她记得,芸娘唤陆昭为叔平。她此前一直纠结姓名,却忘了小字这回事。叔平,仲安,陆仲安……
陆辙。
她的丈夫。
新进门的娘子,那朵不香的家花,原来就是她自己。
怪不得常言道,人们最容易忽视掉的,就是近在眼前的东西。连她也不能例外。
只是这一下麻烦可就大了,不知不觉中,她居然以张守成的身份和他见了面,而且踹了他。这就算了,关键是,她还把身份给搞砸了。
若他像李怀石那样是个憨憨还好说,可他偏生是那样难搞的一个人。
“你多大了。”
陆仲安看出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复杂,顿时来了兴致。
赵子遇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因着这个问题显然比前两个好回答,她便如实答道:“十六。”
“十六。”陆仲安敲着车壁的指节顿了一瞬,轻笑一声,看向窗外:“新律女十三,男十五即可婚配。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应该早已许了人才是。可是你却顶着另一个人的户籍,冒充男子,混进万年县廨。此番劳心劳力的曲折举动……莫不是背着丈夫,偷跑出来与人野合的娼妇。”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说的很慢。赵子遇却没什么感觉,反而平静了下来,默默地望着他。
难怪要问她年龄,这个人根本不想知道她多大,只是单纯得想要诈她的话罢了。
能坐上御史中丞这个位置,审讯的手段自然不在话下。而陆仲安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的功力,赵子遇也是亲眼见识过的。若是依着他这么说下去,赵子遇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了几个回合就会暴露。要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你说,我若是叫户部去查一查这位张守成,能不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你若不是出来偷人的,最好眼下就开口说了。否则顶替户籍加上通奸这两桩罪,恐怕不是你一个人浸猪笼就能捋平的。届时你在县廨的情郎,连同对你监管不力的丈夫,都会被处以严刑。”
赵子遇愣了一下,有点想笑。那个监管不力的丈夫,是该处以严刑。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是肯定不能叫他去户部查她的,万一查到顾芸身上,也是一桩麻烦事。
要不要直接告诉他,自己就是赵子遇。万一他同意帮自己探查十二年前的事情……
张了张嘴,赵子遇又否定了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从陆仲安的话里,不难看出他对私自出府的厌恶。若是真把实情告诉他,很可能换来的不是帮助,而是禁令和休书。
或者,更糟糕的是,他真会把她送去浸猪笼,毕竟她的行为,确实触及了律令。如此,她的所有努力,就全化成了泡影。
死,她倒不怕。她怕的是,死的不是时候。毕竟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要是这么死在半道的猪笼里,还真有点不甘心。
斟酌片刻,她选了个保险的说辞:“我还未成婚。”
“哦?”陆仲安垂眸睨了她一眼,出手迅如闪电,一把就扼住了她的咽喉,冷冷道:“未成婚就更可疑了。说,你究竟是什么人?费尽心机进入县衙,到底意欲何为?”
这个人,果真不好对付。扼住她的爪子跟个铁钳似的,赵子遇觉得自己就快被掐死了。
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怀疑她通奸,不过也是诈她的话。他还真是把用在温若若身上的那一套,用在了她身上。
温若若……赵子遇灵光一闪。
“我说。”
她艰难的去掰他的手:“你先,先放开我。”
陆仲安微微一笑,那浅淡的笑意在他脸上干净明澈,和着墨染似的眸子,煞是好看。只是这样惑人心神的容颜下,做的却是极为暴戾的事。
就见他一个挥手,把手里的人扔到了对面车壁上。赵子遇本身就瘦削,在他手上更是像只野猫,撞着车壁就摔回了地上。车厢被她撞得,发出两声闷响。
“主子?”外面的侍卫警惕的询问。
“没事。”他懒懒应道,靠着软垫,继续用指节轻敲车壁上的狻猊祥纹。
大口大口喘着气,赵子遇捂着脖子蜷在地上,挣扎半晌,却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为何,赵子遇觉得他方才是在报复。八成是记恨她今日踹了他一脚,故意下了如此重手。
“若是不想说,我不介意再来一遍。”陆仲安斜眼瞧着她,轻敲车壁的手指随之一顿,似乎预备再掐上她的脖颈。
赵子遇呛咳了几声,连忙捂着脖子摇头。她的命只有这一条,已经撑不起再来一遍。活下去,她暗暗咬牙。无论如何,必须在这个人身边活下去。至少也要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稳了稳心神,她费力吐出四个字:“扬州妓子。”
“扬州妓子……”陆仲安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么,问她:“怀石说的那个出逃的妓子,是你?”
赵子遇没说话,脸上却泛起似有若无的一缕哀怜。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你卷走的金银首饰在何处。”陆仲安冷笑一声。
“给张守成了。”
赵子遇抿着唇角,不敢看他,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那哀愁惊惧的神色,若是瞧在旁人眼中,当真是惹人疼惜。
若是陆仲安没见过她平常淡漠如死人的模样,说不定就信了。可惜……
“我会给你留个全尸。”陆仲安垂眸碾了碾指尖,微微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