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安依旧淡淡的神色,只略一思索,便吩咐:“去叫个录事。”
都头听出他的意思,连忙行礼福身,恭谨地问:“陆中丞可是要亲自问询?”
“带路吧。”陆仲安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
“等一下。”赵子遇看向都头:“娟儿的尸身,昨日就已经送检了吧?”
“是。李明府很重视此事,昨日亲自带人去挖,又特地吩咐,要快些检验,所以我派了三个仵作,从昨晚就在清理碎尸。三位仵作的报告也已经汇总,就等着李明府回来查阅。”
赵子遇没说话,看了一眼陆仲安。她只是一个小快头,自然不能要求都头做事,该说的她也说了,命令人的事还得这位爷来做,不然倒显得她仗势越职了。
陆仲安会意,对都头说:“不用等李明府了,着人拿来,我看一看。”
都头连忙应下,也没叫人,自己快步绕到后面,将尸检报告去拿了过来,又毕恭毕敬地捧到陆仲安手里。
陆仲安扫了了一遍,递给赵子遇:“又一个谎点,目前为止,高睿嘴里没吐出几句实话。”
“两种伤痕,一是断面处,一是首级的后脖颈上方。断面伤处呈干白色,是血液不流通所致,为死后拆解。而脖颈后方的伤痕,伤口开阔卷曲,有血凝块……是生前刃伤。”赵子遇一遍扫览,一遍分析。
思索片刻,合上尸检报告,她看向陆仲安:“是利器致死。”
陆仲安点头:“致死伤大约便是后脖颈处的砍伤,那个深度,一刀毙命。看来拆解尸身的原因,不是为了方便搬运,而是为了掩盖脖子后的致死伤。”
“三位仵作,只有一位注意到了交叠的伤痕。可见这世间雾大光熹,一不留神,真相就被遮掩过去了。”赵子遇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怪高睿听说娟儿的尸身送检时,神情那般难看,想必是一早就知道娟儿的真正死因。
收好尸检报告,几人朝县狱走去。
县狱的清扫有专人负责,一路行去,比赵子遇想象的要干净整洁很多。特别是中间的过道,似乎刚被清扫完,地上泼的水还没有完全干去,散发着水汽和少许的霉味。
两侧的隔间规整地编着号,里面有犯人的隔间并不多。
一般像是抢劫纵火,小赌小闹,这种不涉及人命的案子,大约在判定后,就会分去坊间的狱所。若是再大些的官案,宗室大案,以及涉及连坐的案子,有时又会移交刑部和左右金吾卫。这样一分散,同时能被关进县狱的犯人,很少会超过百人。
温若若被安排在最东头的一处隔间,此时正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们几人靠近,她也没有察觉。
出神的时候,听不得大的声音,被惊上一惊,半晌都不能回神,这一点赵子遇最为清楚。于是伸手制止了皂吏用铁棍敲击门栏的举动,用极轻的声音唤她:“若若姑娘。”
温若若这才同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头。
依旧是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只是比起上次见她,那种精神状态明显差了很多。呆滞的瞳孔许久都未有焦距,嘴唇也因为没有擦口脂而显得苍白干燥。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飘忽不定的状态中稳定下来,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看陆仲安,又看看赵子遇:“是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
赵子遇点头。
温若若惨淡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那日是来套我的话。我的那些话,险些害了睿郎吧。我可真是个笨蛋。”
想到上一次听到笨蛋这两个字,还是温若若拿来形容高睿的,赵子遇心下不禁有些微凉。
语气不由得放缓:“还有些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你是怎么认识的娟儿,又是何时,以何物收买的娟儿?”
温若若又垂下眼睛,断断续续说:“通过睿郎认识的,私下里她来给我传消息,说是苏晚风不愿意退婚,所以我心生怨恨,用钱财收买了娟儿。”。
陆仲安嗤笑:“你连太傅府都没有去过,如何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杀苏晚风?”
大约是受不了这种嘲弄的语气,温若若喘了两口气,才大声道:“又不是所有法子都要自己想,这世间杀人于无形的法子有很多,这个法子,是我以前听客人说的。况且,庭院多是大同小异。仿制一个简易的犯罪过程而已,有何难的。”
“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就是因为那个女人不愿意退婚。”温若若说着,忽然发起抖来,整个人如同被风吹得乱晃的枯叶,狰狞又可怕。
“她!她明明知道睿郎不爱她,还要霸占着睿郎!你们不知道她给睿郎写过什么,她说睿郎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有她一口气在,她就是睿郎妻子的身份。哪怕……哪怕她死了,她也会和睿郎埋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甚至还扬言,若是睿郎执意和我在一起,她就去找高丞相,让他父亲来裁决这件事。
睿郎被她吓坏了,收到信后整个人都萎靡下去,只说对不起我。我并不想让他为难,可如果不能和睿郎在一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这一切……一切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我恨她,恨极了她,她不是口出狂言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么,那我偏要让她一样都得不到!”
温若若咬牙切齿,说完这些抖得更厉害了,重重喘着气,萧条的脸颊也因为愤恨而变得涨红。
录事在一旁飞快的记下,都头看一眼,一巴掌拍在录事小吏的后脑勺:“会不会写,都记在一起,谁知道是什么。前面标注上!这一段是温氏动机。”
录事摸着后脑勺连连点头,蘸了蘸腰间别的墨壶,在前面标记。
赵子遇漠然看着温若若,对录事说:“也是高睿的动机。”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录事看了一眼都头,又瞄一眼身后的陆仲安,很有眼色地在温氏动机后面添了一笔。
温若若当即站起来,冲到门栏处,死死抓住门栏。她瞪着赵子遇,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双美目已经不是原来的形状,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面色也骇人得紧,好像是要扑过去撕咬她一般,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声。若是没有隔栏挡着,怕是已经扑到赵子遇身上了。
都头和录事被她这个模样吓到,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她从隔栏间伸出爪子,再把自己抓出个羊癫疯来。
赵子遇没有挪动,只是平静地望着温若若,一瞬不瞬同她对视,眼睛里满是怜悯。
陆仲安看着面前的场景,往前走了一步,就站在离赵子遇身侧,只消一伸手便能捞住她的地方。
良久,温若若在她的注视下,终于慢慢稳定下来,但还是红着眼睛尖叫:“我已经招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是我借他人之手杀了苏晚风!是我……出谋划策,是我犯了教唆之罪!是我是我都是我!和睿郎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喜欢我,难道这也有罪?”
赵子遇没有接她的话,又问:“那你可知道,苏晚风死后,娟儿紧接着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