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这样的案子,难怪我从未听说过这种香,想来被禁之后,这种香有十余年不曾出现过了吧。”赵子遇不禁叹了一声。
“不错。”陆仲安扬了扬眉,继续说:“有意思的是,昨日我在宫内着人调查崔碧玉时,发现在宁息香被禁的前一年,她因为端阳节的皮影戏表演,受过宁息香的赏赐。”
“这么说,昨夜下雨前,凶手燃的那个香,很可能是宁息香?”赵子遇问。
“不是可能……”陆仲安侧头看了看窗外的街景:“我确定,那就是宁息香。因为我赶到时,闻到了屋内残存的宁息香的气味。”
“你确定?”赵子遇惊讶的看他:“你之前也闻过宁息香?”
陆仲安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十余年前,我因随先帝南征有功,也受过宁息香的赏赐。不过只燃了一次,我便察觉到此香内有蹊跷,后来再没用过。
当时由于常年在外征战,我对迷药这类东西,戒备心很重。但凡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因而我对宁息香的气味,亦是记得很清楚。我可以确定,昨夜屋里的味道,就是宁息香,不会有错。”
赵子遇望着他,他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过头,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
不知为何,赵子遇忽然想到一件事。十几年前,好像就是在那场南征之后,陆家老爷子便因腿伤辞官,再不入朝了。
当时,陆赵两家交好,陆老爷子还曾坐着四轮手推车来过赵家。他要离开的时候,赵子遇正在院子里和婢子们玩着掷铜板,就见一个东西从旁边经过。
又像椅子,又像马车……赵子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不禁连掷出的铜板都忘记看了,只顾盯着那个会动的木椅子。不知不觉,竟喃喃出声:“椅子车。”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她连忙抬头去看旁边的赵崇,对上赵崇阴沉的目光,她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就躲到树后面。
一时间,怕的腿都在抖。她不知道客人走后,赵崇会怎么对付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躲到娘亲那里,就听椅子车上的人哈哈大笑。
“这个名字取得妙哉!诸葛孔明将其称为‘四轮车’,我一直觉得不妥。四轮四轮,乍一听倒像是个拉火雷的木板车。可这‘椅子车’却是形象,一听就知道是载人的。”
“我这小女最是顽劣,真是让陆兄见笑了。”赵崇恭谨的说。
“若这也叫顽劣,我家那几个,岂不是窜天皮猴了。”陆老爷子笑着挥挥手:“你啊,就是过于严肃。这般聪颖的孩子,你该高兴才是。”
听他这样说,赵子遇这才敢从树后面探出脑袋。可是刚一探头,却又听赵崇叹息一声:“若我有子如此,倒是值得欣慰。”
手按在树干的纹路上,赵子遇没觉得手疼,却觉得心里疼了一下。那大约是她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悲伤。
她从刚懂事起,就常听府里的人说,说她的父亲有很多孩子,就是没有儿子。其实她也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好像别人都有,只是她的父亲没有。
纵使她那时候,连自己几岁都搞不清。却很是知道,如果别的小孩子都有糖人,只有她没有的话,她会很伤心。于是赵崇叹息的时候,她觉得他有点可怜。她想,他看到自己,也许会更可怜。
于是她又把脑袋缩回去,背靠着树干蹲在那里。摊开手掌,她看到自己的掌心留下了树干的纹路,深深浅浅,连同那声叹息,一起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就是那个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号啕大哭的少年,约莫也就**岁模样,满脸满手都是血。一冲进来,他就扑跪在地上:“爹,不好了!二哥、二哥要以死谢罪,说什么以命还命,非死不可……”
此言一出,几人俱惊,都火急火燎地赶往陆府去了。
待赵崇回来,天都快黑了。
后来赵子遇隐约得知,那个陆老爷子的二儿子,因在南征途中受迷香影响,未能及时赶到支援,导致陆老爷子的右腿彻底残废了,大儿子也因此战死在沙场。
其实……就算有儿子,也还是会有烦恼吧。
那之后,赵子遇常在心里这样想。只是在那个年纪,却也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你不信我?”
淡淡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将赵子遇的思绪拉回了车内。
她看着眼前这个好端端坐着的人,不知不觉,舒了一口气:“信。”
怎么会不信呢?她在冤案中挣扎过,便恨不得记下书房里所有的案录和医书,更何况是在战争中洒过血泪的他。
他说是对迷药的戒备心很重,实际上恐怕已经不是戒备心三个字就能够形容。此间的痛恨与敏感,怕是常人难以想象。
赵子遇稳了稳心神,说:“这样看来,杀死阿金的凶手,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崔碧玉了。”
“若杀死阿金的人是崔碧玉,那么,是不是可以认为,杀死香兰的人,就是阿金。”陆仲安的语气里略微带上了一丝愉悦。
毕竟有阿金杀了香兰在先,才会有崔碧玉杀死阿金在后。
“阿金已死,或许,只有找到崔碧玉,才能知晓其中因果了。”赵子遇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问:“这宁息香,会令人产生幻觉吗?像是幻听这样的?”
“倒是没听说过,似乎只有催眠的作用。”陆仲安思忖着,刚好有光从外面眩到他的面上,令他微微闭了眼睛。
赵子遇见状,抬手将车帘往他那边拉了拉,缓缓道:“关于姚山说的,香兰的声音,我还是有些在意呢。”
“死人的声音,很荒诞不是么?依我看,姚山大约是想转移注意力,特地这样说。毕竟那个声音,是不是真的和香兰一样,我们已经无法确认了。
况且……若凶手是崔碧玉,听到香兰的声音也无可厚非,要知道,母女的声音相似,算不得什么奇事。”
“不。”赵子遇沉吟片刻,抬头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昨夜我也听到了笑声,那不是大人会发出的声音,确实是……小女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