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苑走出来已经是午时了,两侧的槐树枝繁叶茂,在阳光下肆意伸展。
赵子遇在树影下缓缓行过,整个人还沉浸在恍惚里。
大抵是到了用膳的时候,来往的宫人和内侍明显多了起来,提着食盒的匆忙宫人几次擦过她的衣摆,见有人不知避让,不免频频回头。就看到一个内侍模样的单薄少年,像是随时会被阳光蒸腾般,面上尽是缥缈的苍白,一步一步行于斑驳之中。
蓬莱殿中,高远正在陪高素用午膳,见她迟迟不归,终于按捺不住,中途借故到院中寻她,恰好碰到她从外面踏入院内。
“子遇,你没事吧?”高远拉过她的袖子,将她带到一边的檐下。
赵子遇还在思忖着刚才听来的事情,下意识嗯了两声,心不在焉地靠在背后的隔扇门上。
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高远叹息一声,抬袖擦了擦她额间的薄汗:“这热天里,又是日头正烈的时候,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小心发了暑热。若你实在想四处转转,待到下午日头下去了,我带你去泛舟。这边东海池,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赵子遇没心思听他讲话,礼貌性的点点头。
看她答应,高远眼前一亮,连忙取了一碟糕点,拿起一只小兔子形状的樱桃酪浆糕,递到她跟前。
他们的身后,陆仲安正走到院门前,看到这一幕,不免脚步微微一顿。
阴凉的屋檐下,赵子遇倚坐在靠栏上,小口小口吃着高远递到她嘴边的樱桃酪浆糕,像小鸡啄米一般。
高远站在她身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波温柔,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沉浸在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间,全然没有察觉院中来人了。
葡萄叶子在这二人的面容前浮动,投下浅碧色的影子,似乎时间的流逝也变得缓慢了些许。
淡漠的瞳仁闪过一丝道不清的复杂,陆仲安轻轻撇开目光,只觉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你们在吃什么?”李怀石从后面跳出来,摸着饿扁的肚子,三两步冲到这二人面前。
“我正好也饿了,能不能也给我一块垫垫。”不客气地从高远手里拿过糕点,李怀石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戳了戳赵子遇:“守成,我刚刚从远处看你,还当是谁家的漂亮娘子呢。吓得我,以为高侍郎这个万年铁树开了花,正在和佳人卿卿我我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子遇倏地回过神,侧头看了看李怀石,终于注意到他身后的陆仲安和李佑,这才连忙站起身行礼。
“舅舅也在。”李佑微笑,难掩欣喜地问道:“我带陆中丞来看看母妃殿里的那副丹青,不知母妃歇下了没有?”
“还未,正在内殿用膳。”高远说着,又递了一块糕点到赵子遇手里。神色温润,却不似方才柔和,似乎是对他们突然打破刚才的安宁感到不适。
“那就不用惊动母妃了,画在书房,我直接带他们过去便好。”李佑微微颔首,领着他们往殿后走。
陆仲安从面前走过,赵子遇微微抬头瞧了他一眼。
往常这时候,他一定会给她递个眼色,示意她跟上。然而今天不知怎的,他只是越过她,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完全没发现这里有她这么一个人。
垂眸迟疑了一下,赵子遇还是主动跟了上去。
“我等你。”高远低声在她身后道。
等她?
赵子遇愣了一下,奈何陆仲安走的很快,容不得她细想,只得迅速收拢了神色,快步走远。
“哎哎!你们等等我啊,我还没吃完呢!”李怀石嘴里叼着一块糕,伸手又把碟子里的糕全抓上,这才屁颠屁颠追过去。
“陆中丞用过膳了吗?”李佑笑着看向身后走着吃着的俩人,这才想起午膳的事来。
“少吃一口,也死不了人。”
冷冰冰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赵子遇不知怎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是佑之疏忽,等下我叫人送些吃的来书房。”大概也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李佑一脸歉意,随手拦下一个宫女,便把膳食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书房在宫殿侧面,不大的一间,门口种了青松竹柏,被光一照,投在水波纹石堆砌的台阶上。风吹竹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台阶上的影子也会随之晃动,看上去十分灵动。
拾阶而上,入眼便是皇上的墨宝——旷朗无尘。字迹飘逸,被高素挂在在入门的屏风上,不知是皇上要求的,还是高素刻意为之。总之别有一番普通人家的闺房雅趣。
“这副便是了。”绕过屏风,李佑指向窗前一张卷轴。
这张卷轴,比方才的“旷朗无尘”还要大,上头的红绸压在书架的顶层,挂下来有一人高。
上面绘的丹青,亦是按照真人大小所做。画上的高素,正在一棵桃树下翩翩起舞,花瓣纷飞,面带红妆。
本是一副优美的春日好景,只可惜,高素的长袖甩到了树枝上,于是画中人眉眼含笑,红扑扑的脸颊带上了淡淡的羞涩,为这幅画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生机与灵动。
只一眼,三个人都像是被推入那一场春日里,浅色的花瓣在周身纷纷扬扬,不太会跳舞的女子含羞立于树下,望着给她作画的人,笑意盈盈。
“真绝了!这神态也太逼真了吧,跟真人似的!丹青画到这个水平,就算是全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吧!”李怀石把手里最后一块糕塞进嘴里,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
“所以才说这位崔尚仪,是个妙人。”李佑微笑看向那副画。
“这裙袖的质地,怎么能逼真到这种地步?简直就像是拿纱贴上去的。”李怀石忍不住又靠近一些,整个人近乎贴了上去,看得赵子遇在身后直捏冷汗。
“我天,守成你快来瞅瞅!这纱衣上的纹路,竟然都是一笔一划描摹出来的,比头发丝儿还细,什么神仙画工啊,这也忒惊人了!”李怀石说着,兴奋地转身,就想伸手招呼赵子遇过来看。
结果凑的太近,还不等他转过身,伸出的手就勾住了卷轴的包边。这么一个冲力下,几乎是瞬间,压在顶端的红绸就断了。
“啪——”
不待几人反应,整副丹青便倏地摔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