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照在眼皮上,一片霞色。
赵子遇困在霞色里,怎么也走不出去,直到有人捏住她的鼻子,给她灌了一大口汤药,才将她呛的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她的脑子却久久没有归位,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她没有办法思考,她茫然的睁大眼睛,看到有人伸手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手上还沾着汤药,晃得时候,汤药滑到手腕处。赵子遇不免担心,会不会滴落到自己脸上。
“醒了,她醒了!”
“啊,居然真的睁眼了,还以为她要一直这么睡下去,谢天谢地……”
“谢什么天地,谢咱府里的名贵药材才是真的,你没听过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鬼放人,这还不都是拿金银砸起来的,也亏的公子舍得。”
“哎呀别说这些话!人既然醒了,就赶紧去告诉公子啊!”
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要命,伴随着耳朵里的嗡嗡声,赵子遇方觉头更疼了。
云水居的婢子何时变得这样多了,又何时变得这样不懂规矩?
赵子遇动了动手臂,想揉一揉自己的脑袋,哪只发了半天力,手却纹丝不动,根本抬不起来。
难不成还在梦里?
正困扰着,一张团乎乎的脸蛋就凑到了面前。看打扮,是个小医女。
“姑娘可算醒了,你迷睡的这半个月,公子日夜忧愁,饭都吃不下。”
“半个月……半个月……”赵子遇嗫嚅着在唇边重复了几遍。
这三个字太难理解,重复了好几遍都没进到脑子里。她感觉嗓子都念痛了,那里像是被火烧过,一发声就跟锯木头似的,难听到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你说我睡了半个月?”脑子里终于接收到一点讯息,赵子遇忽然看向她。
小医女捂嘴笑了笑:“是啊,睡的可沉了,怎么都唤不醒呢。公子早些时候还来看姑娘呢,刑部有人来找才走了去,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公子……刑部?”赵子遇有些凌乱。
呆呆望了一会头顶悬挂的风铃,她似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这里不是云水居。
也不是松香阁。
“陆辙……陆辙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赵子遇如梦呓般恍然开口,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所幸中毒不深,应该是无碍了。”有人推门进来,浅淡的霜色衣袍。
陆辙?
赵子遇挣扎着要起身,又忽然停顿,改口道:“高侍郎……”
高远面上的神色微妙,赵子遇愣在那里看他,她觉得,他的怔愣一点不比自己少。
她在他眼睛里看到欣喜,又好像是沉痛。
一时间,她甚至升起疑问,到底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谁?
对视了一会,高远挥手遣散了屋里的医女,才缓缓坐到床沿处。
“听你私底下这样叫我,我真是难受。”高远扶她坐起身。
“我怎么会在你这?”赵子遇含糊地避开他的话:“陆府那边……”
“没人知道,是我私自带你来的,反正他们也不会关心你的死活。”
高远低下头淡淡注视着她,顿了顿,又不经意地道:“就算我现在娶了你,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赵子遇咳了咳,转头看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哪里。
那怪毒厉害,她不过浅尝一二,便险些搭上性命,还睡了这么久。陆辙那边,恐怕只会更严重。
短时间内,陆辙大概也帮不了她什么了。
若是高远愿意伸手,或许可以从刑部争取机会彻查之前的事情。只不过……
“子遇,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高远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她的手:“那些你想要探查的,那些麻烦,都交给我,好不好?”
若是可以,她当然想。这世间,谁会喜欢麻烦呢?
可她也是实在交托不了,这麻烦也是有主儿的,谁的麻烦,就是谁的麻烦,像病痛一样,任何人也不能替自己受了去。
“你不知道,你睡着的这些天,他们都告诉我你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他们说你会死,会断气。我怕的厉害,我每天看着你,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去年没有冲到扬州把你八抬大轿娶回来。我害怕我还没有来及对你好,你就离我而去了。”
高远低头看着她的手,轻轻拢在掌心。
“好在你醒了,你醒了……我真是高兴。这一次我想好了,我不会再松开你的手,我不能让我们两个人再错过了。”
赵子遇不知道说什么,她还是看着窗外。那里有一枝青梅被风吹的微微摆动,摇摇欲坠。
见她看得痴迷,高远微微笑了笑:“那棵青梅树,是我们一起栽下的,你可还记得了?那时候还是棵小树,现在都高过屋顶了。”
“怎么会不记得。”赵子遇终于挪开目光,回头看他。
高远颇为欣喜:“若是你喜欢,以后每日都能看到它。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去茶楼听戏,去吃好吃的糕点。你在这我这里,什么都不用担心,侍弄花草也好,什么都不做也好,只要你在这里,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好。你……你可愿意?”
“我愿意啊,我自然愿意。”赵子遇静静看他。
高远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的答应,一时间又惊又喜,俯身就将她拥进怀里。
他触碰到她的发丝,感受到她的温度,像做梦一样,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他想他要圆满了,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子遇……”他重复着她的名字,每个字都落在心上,令呼吸也热了几分,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覆她的唇。
赵子遇睫毛微动,侧过头,讷讷避开他:“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后日就挺好的,外面天气也好,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高远一滞。
“你不是不想错过吗?你要留我,我也说了我愿意。可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待在这里,我想了想,不如就按你说的,你娶我吧,我们后日就成亲。”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赵子遇感到疲惫,她的声音极为微弱,好在吐字清晰。
成亲。
她说的是成亲。
还能怎么欢喜?还能怎么不欢喜?
高远的面容几乎是霎时僵住,他的眼睛亮了亮,迅速又黯淡下去:“婚礼繁琐,后日……后日总归是急了些……”
“那你说个日子。”赵子遇微笑着看他,微光透过青梅树叶,隐约蔓在她几近透明的面容上,令她的眉目都泛着温柔的薄光。
“我……”高远缓缓松开她,晦涩地开口:“我一定会娶你。”
赵子遇笑意清浅,耐心地瞧他:“是明天的一定,后天的一定,还是很多很多年之后的一定呢?”
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但凡他真的可以娶她,但凡他能做一点主,她又何至于此。
他口中的娶,也只能由他自己说说罢了。当真叫他履行这个字,谈何容易?
这样的一定,比画饼还要虚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