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赵子遇睫毛颤了颤,强压下想要一爪子挥他脸上的冲动。
她是不知道他要什么,但她现在,十万分地肯定他不要什么。
不要脸!
“你给不给?”陆仲安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收拢。
赵子遇挥开他的手,往后坐了坐。她现在就想离他远一点。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有点害怕,而是他身上的喜服太红了,现在又是黄昏了,红彤彤的夕阳刚好从西边的窗子照在他身上,喜服上的金线闪着光,实在是刺地她睁不开眼。
“是你说的各取所需,到底给不给。”他又问,他的话可真多。
“给什么给,我又不知道你要什么。”
赵子遇不去看他,她觉得她该离开这里。可她不确定如果突然开跑,跑不跑的掉。如果没跑掉,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今天有点累了,她可不想同他再打一架。他现在可不像之前了,他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要是真的打起来,她不晓得打不打得过他。
“我想要……”陆仲安看着她,目光又落到她的肚子上:“想要个孩子。”
“这个简单。”赵子遇扯过他的袖子,指了指上面的鸳鸯锦纹:“你再忍个两天,马上就有人给你生孩子了。”
“可我要是不想忍了呢。”陆仲安目光沉沉。他有些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她分明就是他的人,他或许不该和她商量。
和一只狐狸,没什么好商量的。
它只会蹬鼻子上脸,叫你永远得不到它的皮毛。
对付一只狐狸最好的办法,就是拴住它的脖子,剪掉它的锋利的爪子,掐死它所有的狡猾,再把它的皮毛剥下来,永永远远地围在脖子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彻底得到它的好法子。
不由得捏紧她的手,想就此夺取她温暖漂亮的皮毛。
她一定也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度,但她这次没有躲避,反而靠他近了些,这令他不由得迟疑了一瞬。
“荷花都开了吧。”她逆着光,转头去看窗外,又转过头再靠近他一分,眼睛里不知道是余晖,还是剪水,明亮又微衔笑意。
“我们去看荷花吧,已经是深夏了,再不看,就都败下去了。长吉说,可以坐画舫去湖心,是个消暑的好去处。我在云水居待了那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湖心,你带我去好不好?”
都是她的借口。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实在不忍心毁了她眼睛里的欣喜和期待,哪怕那欣喜、那期待都是假的。
果然比之不会动的皮毛,他还是更喜欢活蹦乱跳的狡猾狐狸。
霞光一过,天黑的极快。
好在夏日的天,就算暮色迷蒙,也依旧可以视物,只是一切都沉浸在深蓝色里,犹如晕染过后的山水丹青。
画舫两端尖尖的,像一角柳叶儿,前后都挂了灯,一入荷塘,随即照亮一池藕花。
荷风送凉,蝉鸣震耳。
鹧鸪的叫声有一搭没一搭。
在这样的天气里,小楫轻舟。挤开重重叠叠的荷叶,赵子遇伸手折了一只莲蓬:“这样的好光景,真是看一夏少一夏。”
“你若是喜欢,年年都可以来看。”陆仲安缓缓摇动船桨。
哪里有年年呢?
俗话说,就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还不同呢。
赵子遇摇头,低头剥开莲子,放了一颗在嘴里。
“好甜。”赵子遇惊喜地抬头,抿唇一笑,立马剥了一把莲子塞进他手里:“你尝尝,我还没吃过这样甜的莲子。”
陆仲安不想吃的,可她的手柔柔软软,扣在他掌心上,落下一把羊脂玉一般的莲子,实在令他无法拒绝。
“你看,这才是各取所需。你带我来看荷花,我给你剥莲子吃。”赵子遇笑眯眯地瞧他。
“我又没说要吃,不过是扔了可惜。”陆仲安看着手里的莲子,不甚高兴地说。
为了证明扔了可惜,他索性不情不愿地一把将莲子填进了嘴里。
结果一口咬下去,又苦又涩,差点没吐出来。
说好的甜呢?!
一把莲子啊!!整整一把!!!
措不及防,把他那张好看的脸都苦裂了,那叫一个五彩斑斓。
“哈哈哈哈!”赵子遇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就伏在膝盖上,还不忘好心地问一句:“是不是很甜?”
柳叶儿画舫都被笑得晃起来,水光潋滟,荡起一池涟漪,又惊起一池萤火。光影流转里,陆仲安望着她,安静地像萤火中的一枚。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开怀大笑的模样,笑的眉目舒展,微扬的眼眸都看不见了。
他自认为在察言观色上有些天赋,他懂得如何循循善诱,如何激怒对方以降低对方的警惕套取线索。在做御史中丞的这段时间里,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犯人。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们脸上,看出或真,或假的神色。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失败过。她就是让他失败的其中一个。因为在她的脸上,他分辨不出了。
他分辨不出她或嗔或笑,到底是真是假。他记得刚见到她时,她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情绪。
后来她开始和他吵架,有时也朝他微笑,但那些微笑实在是太完美了,像假的一样。像是可控范围里,为了博取信任的讨好。可那些微笑,也具有致命的美,令人明知是假的也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眼前的这个笑,他终于可以肯定是真的了。
因为她笑的太真诚,而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的她,好像终于褪去死灰一样的衰老外壳,呈现出她原本少女的一面。
狡黠,欢快,又幼稚。
一点一点把那些莲子咬碎,苦涩越发浓烈。可是奇异的是,这些苦味如一盏老白茶,越是苦,褪去后的回甘就越是烈,竟渐渐变成清甜的味道。
确如她所说,他还没吃过这样甜的莲子。
她咳嗽地越来越猛烈了,他想,她大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于是转过头,不让她再看到自己的表情。他不想让她笑得太厉害了,以免伤身。
见他转头,似是不高兴,赵子遇努力收起笑意,却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微微喘了喘气,睁开眼睛,她看到浅素色的裙面上,沾上了一点一星的血丝,像一朵朵绽开的红梅,与漫天萤火交相辉映。
“没事吧?”听她咳得厉害,陆仲安又转过头来看她。
“没事。”衣袖一挥,赵子遇不动声色的遮去膝上的血迹。又笑弯了腰,把脸埋进了肘间,轻轻舔去了唇上的血腥味,瓮声瓮气地说:“只是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