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芙蓉绢裙与鸦青色官袍融在一起,抬头便是精致的眉目。
风姿俊秀的朝臣,秀面微红的少女,令人一眼望去心生愉悦,或是不由自主令人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譬如晚日低霞绮,晴山远画眉。
皇帝似乎也对这二人表示满意,他像看自己孩子那般略微端详着新婚的二人,一向严肃的面容淡淡展露一点笑意,赐了他们二人上座,简单问候了两句。
高贵妃则是把明乐公主请到了御座前,问:“这些天对这边可适应些了?”
明乐公主点头,旁边却有嫔御笑道:“有什么不适应的,原本就是我们中原的鞋子太难穿。”
此话一出,周围的夫人都笑开了,大抵都想到明乐公主一下轿子就摔进陆仲安怀里的趣事,更有夫人追着她问:那一摔有没有看到陆仲安的模样,是否一见钟情,当时又是何种心情。
明乐公主被问的面红耳赤,窘地险些将头低到桌案下面去,周围的嫔御夫人们却是笑个不停。最后还是高贵妃出言岔开话题,才拦住了她们愈发浓重的好奇心。
末了,高贵妃又道:“吐谷浑的使臣正在两仪殿侯着,想见的话,可以去见一见。”
自从吐谷浑归顺后,每年的各大庆典都会派使臣前来进贡珍奇异宝。只不过往年都是运送结束,使臣就回去复命了。
这次留在两仪殿等候,大抵是吐谷浑那边放心不下明乐公主,想要借此机会让使臣见一见明乐公主,顺便了解一下她在这边的情况。
果然,听到有家乡的使臣来,明乐公主眼睛倏然亮了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然而很快她又陷入微微的茫然,一双鹿眸轻颤,嘴唇也抿的紧紧的,就连行礼拜谢都有些僵硬。
宴会上歌舞升平,赵子遇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望着李怀石面前的酒盏,看着它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也不知到底反复了多少遍。
直到李怀石说到激动时,一把将酒盏顿在桌案上,酒水飞溅到了赵子遇的手背上,她才发现他是在和旁边的冯平对饮。
“冯兄,我还记得你是和我同一年科举,那一年题目尤难,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呐!可你居然能够一举高中,着实佩服!”
李怀石似乎有些醉了,说地声音极大,引地赵子遇也不禁微微侧首。
“不中不行啊。”冯平摆摆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眼睛通红,应该也是喝醉了:“不瞒你说,我当年差点就没去考。”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走地这样近了?果然酒水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哎,这我知道!我听说过的,说你在应试的前一天,差点饿死街边。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是坊间杜撰的呢!”
李怀石说地心潮澎湃,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去抱冯平,眼看着就要绊到脚边的桌案,赵子遇连忙拿走他手里的酒壶,把他按回座位上。
“不是杜撰。”冯平又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却没有喝,而是望着杯中酒愣了一会。
“乡邻们给我凑的盘缠,早在半路上就花光了,到京城时,我已经有半月未曾正常进食,全靠沿途的泉水和野果充饥。京城里寻不到野果,茶水也要钱,我整整两日滴水未进,连自己怎么晕在路边的都不知道。”
“啊,这么不容易。就这样你还能考中,未免也太厉害了!让我这样吃饱穿暖,还什么都没考上的人着实羞愧。”李怀石连连感慨。
“当然不是。”冯平摇摇头:“这样下去,我可能早就死了。之所以我还能去参加科举,全靠一位过路人。是那人救了我,还给了我一枚金钗。我用那枚金钗换钱,这才得以熬过生平最艰难的时刻,最后也是因为那笔钱,我才能在京城里过活到放榜那一日。”
“咦?竟是这样曲折惊险!”李怀石惊讶地说:“那个好心人也是有眼光!估计也没想到随手一救,就救了个进士吧哈哈哈!不过这人既能随便给出金钗,想必也是身世显赫之人,你后来有知道那人是谁吗?”
冯平微微滞了一瞬:“她戴着帷帽,我当时并没有看清。我选择入仕,拼命爬到现在的位置,其实都是为了找到那个人。我以为,只要我站在足够显眼的地方,或许有一天……她就能够看到我。”
“那她看到了吗?”
“没有。”冯平轻轻摇头,目光终于从酒杯上挪开,看向一边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大概早就忘了吧。即便我站在她面前,于她而言,大抵也只是个陌生人了。”
赵子遇一直沉默听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下也有微微凉意,似乎沉溺在眼前的景象里,久久不能出。
就在这时,丝竹声倏然停止,舞女散去。制成鹊桥模样的高台上徐徐落下纱雾般的薄帘,一个婀娜的人影出现在那纱帘之后。
隔帘依稀可见其纤长的手指,天鹅般的脖颈,虽不能窥见其容颜,也知道那纱帘后定是个娇艳的美人。指尖微动,一曲婉转的旋律便如空谷冷泉,飘扬在众人耳畔。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树小山词。
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吴侬软语伴着小调哼唱出来,赵子遇和李怀石对视一眼,继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
烟柳的这出表演,是他们今日特别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帮烟柳找一找失散多年的香枝。
今日这场宴会聚集了大部分的四品上高官,如果香枝所嫁之人就在席间,突然听到这曲《杨柳枝》,必然不能与常人一样平静地坐在下面聆听。
据烟柳所说,这首曲子是香枝一点一点教给她的,而她也学了个十成十。她们二人的嗓音想象,曲调一致,乍一听如同从一人口中唱出。
所以她今日唱过之后,一定会引出和香枝有关的人。那位高官,至少也会因为好奇,去看一眼这位歌女才是。或是会疑惑一下,唱歌的人到底是香枝,还是其他什么人。
然而,当赵子遇和李怀石的视线从席间的每一个人脸上划过后,却发现,没有一个神色讶异之人。
欢笑,饮酒,或闷头吃菜,飞花对诗,又或醉倚桌案,言笑晏晏。每个人的神色,都平凡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