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猜测被证实了。”
回去的路上,陆仲安说。
薄薄夜色,笼罩在长安的飞檐长街上,路面上的雪已经压紧成冰,马车行驶缓慢又小心。
“嗯,崔碧玉口中的那只兔子……恐怕就是我的母亲。她提着兔儿灯经过乾元桥,非常不巧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那些人为了灭口,当即追捕她,并给她下了毒。”
陆仲安点头,算是认可了她得说法,然而眉头却没有松开:“只不过,现在崔碧玉死了,没有人能再证明了吧。”
赵子遇没说话,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缓缓展开。
“这是你当时进地牢时,随手拾起来的那张经文?”
赵子遇点头,将那张经文对着马车里的座灯。
只一眼,陆仲安的眸色骤然一变。
收回经文,赵子遇说:“这便不难理解,香兰为何会在水里了。”
良久沉默,陆仲安又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还有一点未能全然明白,那就是崔碧玉说的,尖尖脑袋的人。我想,这应该同她口中的兔子一般,一定也有所指向。”
“等你查出来,你打算如何?”陆仲安又问。
“揭露不了,不是吗?”赵子遇终于抬起头:“牵扯进了不得的大漩涡里面了,若是我执意剖开漩涡,会怎么样?”
崔碧玉最后那句“天下即将大乱”,再次冲进二人的耳朵,他们默默对望,瞳仁里是心照不宣的闪烁——对真相背后的东西,不寒而栗的闪烁。
回到陆府,天彻底黑下来。
一日的奔波,一日的惊心动魄。赵子遇只想钻进被子里,好好捋一捋眼下所有的一切。
然而,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松香阁,千秋就迎了出来。
“三夫人下午来过,神色匆匆,说要找你。”
“她亲自来的?”赵子遇颇有些诧异。
“是呀。今天还下雪,我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也没人扶着。当真是吓了一跳呢,便赶紧送她回去了。”千秋担忧地捏了捏袖摆。
“没说是什么事?”赵子遇问。
“没有,不过看三夫人得神色,应该是很着急的事。”
点点头,赵子遇一刻也没停歇,转身便径直走向烟雨轩。
似乎是顾芸早早打过了招呼,今日守门的家奴并未拦她。赵子遇看了一眼大开的院门,快步走进顾芸的院子。
灯光熹微,院子里的雪还没有融化,回廊外的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雪覆在上面,一派萧瑟寒凉。
“芸娘。”赵子遇走向池塘边那个瘦弱的身影。
然而顾芸并没有回头,她往前迈着步子,像是被冻坏了,整张脸都青了。她的手往前伸着,似乎要抓住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赵子遇这才看清,院中的池塘边,还有两个小人儿——宝珠和宝华。
还来不及思索这两个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意外便措不及防地袭来。
因为站在那里的宝珠,猛然推向了池边蹲着的宝华。
“噗通!”
冷到血液凝固的冬夜,冰层破裂的声音,刺耳而尖锐。暗夜里,那些发黑的冰水,一瞬间淹没了宝华的头顶。
“宝华!”顾芸惊叫,在枯黄的昏沉夜色里,无力又凄凉。
赵子遇反应极快,扑过去就抱住要跳下去的顾芸,将她带离池塘。
她的身上,冷地就像被冰封过,连挣扎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赵子遇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声叫外面的侍卫救人。
陆昭和侍卫同时进来。还没等赵子遇大声向他呼救,宝珠便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爹!夫人把弟弟推进池塘里了!”
陆昭脸色大变,狂奔至池边跳下去。
侍卫也跟着冲过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冰层隐去了小小的身躯,半晌,陆昭只捞上来一只金鱼靴。
待到侍卫捞出宝华,已经是冰冷潮湿地如一具冰雕。
陆昭和顾芸双双扑过去摇晃他,却是除了一手彻骨冰凉,再也得不到回应。巨大的变故冲击着这两个人,如一座雪山突然崩塌,将他们二人深深掩埋。
抹掉宝华额头眼皮上的冰水,顾芸把他搂进自己怀里,还不愿意放弃,一声一声地唤他。
而陆昭已经清醒过来,他摸着宝华永远不会再跳动的心口,一时间所有的愤恨,痛苦都像衣服上的冰水,狠狠冲刷进他的血管。
他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他小心翼翼呵护疼爱了三年的儿子,死掉了。这个乖顺率直的男孩子,还没有来得及茁壮,还没来及像盛夏一样灿烂繁茂、顶天立地,就这样变成了冬夜里的一地冰凉。
被她,亲手置于死地。
熊熊恨意激荡进他的胸口,恨意像漫天的大雪,蒙住他的眼睛,这一瞬间,他甚至看不见她腹中的新生命。
又或许,这不属于宝华的新生命,也成了他恼怒的理由。
“还我!还我的宝华!”他突然恨极了,歇斯底里地抢过她怀里的孩子。
“你根本没有回心转意,你假意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报复我!虚情假意,全是假的!宝华死了,你还有什么招数?你还要怎么报复我?”
“我没有!”顾芸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宝华不是我害的,我没有推他!是宝珠……”
“啪——”
没等她说完,狠厉地一巴掌就落在她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脑子里便“轰”一声炸开,嘴里顿时泛起淡淡腥味。
“三公子。”周围的侍卫婢子都吓坏了,连忙跪倒在地。
赵子遇脸色更是难看,皱眉看着陆昭,就将顾芸拉到身后。
“去死!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去死!”陆昭不管不顾地大吼。
这一巴掌似乎没有让他解气,反而更加痛恨,以致于他也不知道痛恨地是什么,是痛恨她,还是痛恨他自己。
他恨到不能再看她,任她虚情假意去,他转身就走。
怀里的宝华冰冷彻骨,怎么也捂不热。他想到她请求和离时冰冷的脸,也是一样的捂不热。他曾狠狠掰过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拿着玉佩,小心翼翼地还原上面的图案,那些花纹硌手,他小心着,自己的血沾上去,他都紧张的发抖,生怕弄脏了玉佩,就不是她要的一模一样了。
那时候,他只想乞求她的一丝丝回心转意。他付出的感情,换回来的,就是怀里的尸体吗?
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呢,她怎么能忍心杀掉他的另一个孩子。是有多么大的怨毒,才让她连待在他身边都不愿,恨不得毁掉他珍视的这一切。
眼前一片昏黑,怀里的宝华,像山一样沉重,压地他昏昏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