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是最早跟着中尉的人,甚至在第一批人选中,他也是最受中尉信任的那一个。
他接触过机构中绝大部分事务,从运输现金到银行保管箱,监管那些外围人员经营的地下酒吧,再到如何将威士忌分销给报童和送奶工,处处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除了柯林之外,他就是最熟悉施塔德机构的人。甚至比起柯林这样的顶层设计者来说,莱纳对者个团队还拥有更深刻的认知。因为他与军人同僚们不仅在工作时相处,平时私底下也常一起聚会饮酒。他们有着相同的过往,相通的心境。
柯林一直没有对莱纳产生足够的警惕,甚至,在发现波尔兄弟会的存在后也没有。因为莱纳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愤世嫉俗,虽然对当局有些失望,却从没有对辛西里人表现出憎恨或攻击的倾向。
这不是什么伪装,他是真的认清了事实。老兵们会陷入这种处境,根源其实不在辛西里人,而在当局。
相比那些浑浑噩噩的战友同僚来说,莱纳确实更冷静,也更聪明,他真的是一位很理想的助手。
如果,他不是波尔的幼弟的话。
“你和波尔之间,是什么时候恢复联络的”
莱纳低垂着头,四肢已经被牢牢地绑住。柯林的右手拿着一支染血的铁钳,语气冰冷地问道。
借用卡鲁索家族的力量,柯林开始着手肃清机构内部,从叛徒尸体中提取出情报。也许,更应该把那些人称作傻瓜而不是叛徒,因为他们做下某些事的时候,可能还真心地觉得自己是在帮助中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利用到死。
结果从他们的尸体中,柯林拿到了一条意外的消息。
莱纳,原名为莱纳波尔,他自身没有成为超凡者的潜质,但以前却是波尔兄弟会的首领之一。在西拿勒战争爆发后,因为自己的任性和波尔产生分歧,随后离开组织,更改了名字。
“三周前,是他重新找到了我我们已经十七年没有见面了。”
莱纳忍耐着伤痛,艰难地说道
“这一次,我没法再拒绝他。”
莱纳和波尔之间达成的条件是,等到中尉死后,波尔就会将施塔德机构交到他的手中。
实际上莱纳并不认可兄弟会的行动,也不是贪恋地位和权力的人。他会接受合作,仅仅是因为对过往的愧疚。
十七年前,正是因为他的不告而别,组织的许多成员无谓地牺牲了。
但不管原因有多么无奈,结果都是一样的。通过面具上的孔隙,柯林看着跪在地上的莱纳,视线中开始涌起杀意。
这里是一片荒废已久的住宅,波尔兄弟会平时的一处碰面场所。
兄弟会成员会在路面或墙角等处,画下暗号进行邀约。而现在柯林逼迫莱纳使用他专用的暗号,将波尔单独约出。
或者说,胁迫到这里。
“你要杀我或者波尔,其实都没有关系。”莱纳依然跪在地上“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可我现在的住处里,还有一个”
莱纳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但是只说到一半,就被窗口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唉,可怜的莱纳。”
那是暮年的男声,却又气息浑厚,就像狮子喉咙里滚起的呼噜
“我看到标记了。惹祸精,到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会”
柯林转头望去,发现原本挡在漏风窗格上的木板已经不见。一个苍老而雄壮的男人正盘着双手,趴靠在窗台上打量着他们。
他身上只披着破旧的薄棉袍,又仿佛是一位将军披着熊皮大衣。
波尔。
这时站在窗外的他,也看见了柯林。
“哦海因里希中尉”
这时波尔的神情明显有些惊讶。因为根据从第九局传来的消息,现在中尉应该已经被处理掉了才对。
胜券在握,所以他会大大咧咧地一个人来赴约。
是那个女人出了什么差错吗。
不过也没关系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这里任何一人的生死都已经无关紧要。
“中尉,也许您还不知道旧城里刚刚发生的大事,所以让我告诉你一条消息吧。”波尔说
“据说救世主般的海因里希死了,而且是死在辛西里人手上。不过没想到你又出现在了这里,所以,这大概是谣言吧。”
柯林的心沉了下来,他和马里齐奥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可无论是不是谣言,它已经传开了。”波尔说
“现在已经有上万人听说了你的死讯,正激动地要赶去辛西里区为你复仇呢。”波尔悠闲而戏谑地说
“你向来喜欢偏向那些虫子,所以我猜,现在你的心情一定十分可笑。”
“所以,可以说出来与我分享一下吗”
不知道里卡多的情况怎么样了,柯林心想。
在看见波尔的那一瞬间,柯林就已经拔出了枪。但不是指向波尔,而是指向跪在自己身前的莱纳。
“去让他们停下。”柯林徒劳地说
“不然我马上开枪杀了他。”
但是听了柯林的威胁,窗外的老人却没什么反应,就像观赏一出好戏似的望着他们。
“嗯你在等什么”片刻后不见动静,波尔仿佛意外地问道
“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柯林盯着波尔的眼睛,依然没有扣下扳机。波尔补充说
“其实对我们来说,没有谁是绝对不可以牺牲的。”
“但如果他死了,就没能人接管施塔德机构了。”柯林说“你们达不到利润,第九局的人就会亲手毁了你们。”
“可那又如何呢”
波尔摇了摇头说
“其实,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畸形的笑声开始抑制不住地泄露出来
“其实我根本就没考虑过这场骚乱结束后的事情。”
一切长远打算的姿态,都只是为了麻痹别人。老人露出了一个平静又无比恐怖的笑容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之后再会发生什么,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嗯”
就算无法达成与第九局高层的约定又怎么样
甚至兄弟会将因此而毁灭又怎么样
哪怕人们最终发现中尉之死只是谣言,整场屠杀只是闹剧。难道那些虫子还会复活吗
“波尔”
莱纳不可置信地望着兄长。他原本觉得波尔比以前温和冷静了很多,但没想到,那只是用来说服旁人的伪装。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人其实丝毫没有被磨去棱角,相反变得越来越偏执。
一个真正的疯子。
看着波尔无比怪异的表情,柯林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在这种疯子面前,所有与人博弈的常理都会失效。
“啊,对了。”波尔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不知道第九局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但在最近几天时间里,我可不能放任你跑出去露面啊。”
骚乱发酵到一定规模之前绝不能出错,所以,必须在这里解决掉你。
不见波尔有什么动作,柯林却发现有股莫名的压迫袭来。
废旧宅邸里的气压似乎在直线上升,让耳朵里开始嗡鸣。有什么庞然巨物缓慢地挤进了窗户,它没有形体,拥有着类似穿梭魔的气息。
高密度的灵素正从波尔的以太中流淌下来,柯林看见,翠绿的火焰一闪而逝。
那是炉床的运转。
歌蒂一圈圈拧上花洒的阀门,黄铜的螺纹在摩擦中咯吱作响。
花洒停下后,浴室里就变得异常安静,只剩下偶尔一两道水滴落下的声音。
身侧的浴缸里,已经装满了血红色的酒液。为什么原本很可爱的草莓腐烂发酵后,却会变成这样的颜色简直就像,就像刚有个人在这被打成了烂泥。
一整缸草莓起泡酒在无声地冒着碳酸气泡。沐浴后的水蒸气浓得让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它们在高温中挥发的甘美气息,将歌蒂熏得晕乎乎的。她恍惚地伸出手指从蠕动着泡沫的液面上划过,沾取了一些。大脑迟钝地思考了一会也没有得出什么结果,然后她就本能地,直接送进了嘴唇里。
中尉啊,中尉
她眯着眼睛,一边轻轻舔舐着手指上沾留的液体,一边在胡思乱想着。
我怎么也预料不到,你会输给这么滑稽的东西。
其实光靠波尔向歌蒂的记事本,还不足以让她和她背后的人,彻底抛弃海因里希中尉。
因为中尉手中还握有通向海外的私酒运输线。
说不定那些地下管道的传闻是真的呢这个人就像在变魔术一样,源源不断地将那些海外原装酒输送到同盟境内。
有很多人都在传言说,再过一两个月,本土的私酿酒差不多就会上市,等到那时候,中尉在货源上的优势可能就会彻底消失。
但这不过是外行人想当然的妄语罢了。
在毫无酿酒文化的同盟境内,就算贫民窟和乡村作坊能弄出来一些劣质酒,它们和海外那些古老酒庄的作品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据说在达纳罗的勋贵圈子里已经形成了不小的风潮。可以预见的,高品质酒可以带来的利润,将会比那些谁都能做的劣质私酿丰厚得多的多。
所以对第九局来说,中尉本来还是无法被取代的。
没错,“本来”无法被取代,如果没有这能够“点水成酒”的荒诞巫术的话。
在一些偏远神话出现的所谓“酒石”,据说可以达成点水成酒的神迹。分局的同事本来也只是抱着玩闹的念头稍微一试,结果却奇迹般地,意外成功了。
但这个巫术还有一定缺陷。也许是对施术者的体质有一定要求,其实到目前能够点水成酒的,也只有歌蒂一人而已。
将“酒石“浸泡到清水中,即可将清水转化为美酒。
而现在的自己,就是一枚“人工酒石“。
想着想着,她也情不禁地笑出了声,这是件多么不像话的事啊。
如果中尉真的因为这种玩闹而被击败,那以后,岂不是整个公国的人都要
歌蒂红着脸给自己围上宽袍,走出了浴室。
在卧室的地板上,“中尉”正被死死地绑在三个圆环上,从呼吸的频率来看他已经醒来了,却又一言不发。
歌蒂坐在了他身边的地面的毛毯上。
这个房间不过是二层而已,窗户上拉着一层薄纱般的帘子。
她细长的玻璃壶里装满了草莓酒,望着从那帘子背面透过来的阳光,发了一会怔。
“喂,外面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她慢慢地伏下身子,凑到了中尉身前问道。
窗外的街道上,远远地似乎有些杂乱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尖叫。
还有一些批批噗噗的,仿佛酒杯里气泡破裂似的枪响。
“你听啊,很难得的,那些人都在为我们的事庆祝呢。”歌蒂说。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可能在面对将死之人的时候,说话也会慢慢无所顾忌起来。
从今天醒来开始,自己就一直精神恍惚。即使在当众袭击中尉的时候头脑里还是晕晕的,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去预想即将要到来的场景。
“以前的威风都去哪儿了呢嗯,为什么不说话了”
歌蒂玩味地笑着。因为她发现如今的中尉简直,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跟以前强烈的对比反差,让她的身心都非常愉悦。
但是好像还是缺了什么。她坐在地毯上,一边慢慢啜饮着猩红甘甜的酒液,一边努力地回忆着。
哦原来是忘了正事了。
歌蒂站起来,若有所思地在房间里晃荡,这里翻翻那里找找。半小时后,她找出来了一些布匹,钉子和绳索。
由自己来慢慢地处死中尉。歌蒂努力地争取到了这件事。她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奔波幸苦了大半个月以后的奖励。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她略微有些按捺不住地说。
面具下的里卡多不太能理解,这个喝醉的女人到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人对柯林抱有敌意。
他已经落入敌手,能做的可能只剩下多撑一会,拖延时间。
里卡多曾在监狱里经受过长达几个月的私刑,凌辱和折磨都不算什么。
但面对现在这怪异的情况,他心里依然有点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