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真真与神机山庄之间的恩怨，李旦还是听过那么一耳朵的。
那天，芩真真从他这里要了一壶酒。以一个江湖人的方式，祭奠亡魂。
尽管那一家三口，并不是她杀的。
芩真真说，自己与神机山庄的恩怨，没什么大不了的。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罢了。
的确，对于旁人是没什么大不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见得多了。可对她自己，却是一辈子的梦魇、魔障。
李旦说芩真真是在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可女人却说，只恨自己无用，十几年了还是报不了大仇。
如今，神机山庄之主，以大宗师之尊，亲自带大军前来要人。现实，终究比想象残酷。
“如果我说不呢？”老妪将长枪插入地面，冷笑连连。铁桶扛大锤立于一旁，怒目圆瞪。李旦想了想，便从不远处的田埂上露出了脑袋。
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气势。
公孙烬看着铁索吊桥另一侧的二人，笑了笑，随后又将目光望向了更远处水田之间。
那位刚刚还在极力隐匿自己的年轻人，似乎变了心境。
不怕了？未必如此。
“自从那贱人伤了我儿，神机山庄在洪州境内的所有探子，便一直在查找线索。花了许多精力，才有了些许进展。大约从七天前开始，一个驼背的卖茶老翁，就频繁出没于洪州各地。此人所到之处，总会有大量神机山庄弟子莫名失踪。”
“我原本以为，这是朝廷那边的谋划。想从我洪州境内，瓦解起义大军。没想到，这卖茶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鬼头驼。当然，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苗老怪背后，是你这位消失已久的丞相之女。既然是你景甜甜，那么整件事的脉络也就清楚了。你景家五代忠烈，刘氏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毕竟你这杆龙牙枪，当年也是差点当了皇后的。”
公孙烬不再着急动手，而是娓娓提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老妪的身份，似乎很不简单，与后昭国刘氏，关系莫逆。而这，也是神机山庄当前得出的结论。
有些道理，可还是错了。
李旦懒得看公孙烬在那炫耀自己的头脑。集中神念往隧道口望去，神机山庄弟子越聚越多，已有不下两百人。更恐怖的是，人数还在增加。公孙烬显然是在刚刚的战斗中，有了压制老妪的十足把握，没了忌惮。
“婆婆，别听他胡扯，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好等神机山庄弟子全部穿过隧道。”
李旦忍不住喊了一声，公孙烬闻言，挑眉看他，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伤我三弟的炼气士就是你吧？年纪不大，心眼不小，找死！”
声音落下的瞬间，公孙烬一步踏过铁索桥，白色罡风形如龙卷，竟是绕过了老妪直冲李旦而去。
这一幕，着实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外罡境武夫的速度有多快？抛开身法不谈，光是纯粹肉身的爆发力，就是普通人的几十倍。此时，公孙烬飞奔起来，虽然是脚踏实地，可身形完全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线。
在高处的李旦眼中，地面之上，白色的光影不断闪烁，等回过神时，公孙烬的面容已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点寒芒如明月爬出山尖，将无边黑暗照亮。
这一剑，避无可避！
李旦本能地闭上双眼，临死前的心境，居然平静异常。只是有一丝不舍，还有些许不忿。
噗呲！
鲜血飞溅，如花盛开。李旦只觉得自己被人往后推开了半步，脸上落下来滚烫的液体。
睁眼瞧去，黑衣女子死死握住那口纯白色的踏雪剑。只是那剑尖，穿其胸口而出，鲜血淋漓。
踏雪寻梅，落花几何，竟是这样的意境。李旦往脸上抹去的右手，颤得厉害。
“公孙老狗，受死！”
悲愤至极的怒吼声，顺着龙牙枪盖顶而来。公孙烬抽剑抵挡，又同那老妪斗在一起。红色与白色两股罡风，瞬间跃下数十米高空，落入了湍急的溪涧中。
另一头，神机山庄数百位弟子迅速向苍云岗靠近。铁桶一锤砸断铁锁，毁了吊桥。即便如此，依然还有通往村子的其余路线。若无法解决掉公孙烬，此战必输无疑。
“你，傻不傻？”
李旦死死将女人抱在怀中，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触目惊心。
刚刚那一剑，是芩真真替他挡下的。用血肉之躯，挡下了大宗师的剑！
她的生机，正在迅速流失。
可他，却第一次看她笑了。
“你，你救了我三次……我还，还你一次，怎么就傻了？”
笑靥如花，让男人愣住了。
原来女子的笑，可以这么美。
“别流了，别流了，该死，该死的血，给老子回去，回去啊！”
李旦疯狂怒吼，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挡不住那些不断溢出的鲜血。脚下的稻田，很快被染成了红色。
“我，我的心，没了……剑，剑气破碎五脏，神仙难救。你别哭，你哭了，我就更……更怕死了。”
女人还在笑，只是瞳孔渐渐没了光亮。李旦赶紧擦掉眼泪重新看她，可她，却闭了眼，气息全无。
“睁开，睁开！我就是神仙，我能救你，我能救你。真的，我是欧阳闻都，是道教天师，我能救你……求求，求求你把眼睛睁开，睁开啊！”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李旦几乎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湖面，完全被泪水模糊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哭成这个样子。也从未想过，有一种痛苦，居然比死了还难受。
那一剑，明明该穿过自己的心脏才对。
那一剑，该杀的，明明是我李旦！
“姑娘先睡一会儿，等我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旦才止住泪水。小心翼翼地放开怀中女子，起身望去，铁桶已被无数身影包围。李旦深吸一口气，祭出疾行符的瞬间，法力全开，四张天雷符高悬头顶，猛地冲向了战场。
与此同时，茅屋之下的山腹内，一块闪烁着五色霞光的剑胚，自熔炉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