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乾与刘溪同朝共事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位礼部尚书像今日这般紧张。
别看刘溪总是在李旦面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实际上,这位元鼎三年的状元公,十几年来,一直是士林魁首,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从布衣百姓,到大德王朝的礼部尚书,无异于跨过了一道天堑。
这是一个奇迹。
身为朝廷的正二品大员,刘溪自不会无的放矢。
“救百姓难道是某地发生天灾了不对,就算是有天灾,应该也是户部主管先得到消息,不该是由刘大人你深夜来报。”
周承乾皱了皱眉,将沏好的茶水端到刘溪面前,却被拒绝了。
刘尚书双手负后,定若磐石。
“太子爷,臣本不该来难为你。可这偌大的不孤城,也只有太子有机会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如果我没猜错,此时此刻,有人正借十二神宗之手,欲铲除化阳宗。大天师欧阳闻都已经回山,大藏伏魔出鞘,麓州大乱”
“什么,有人攻打化阳宗刘大人不是刚去过麓州宣旨吗十二神宗,十二神宗,他们莫不是疯了”
砰
突然惊怒交加的周承乾,猛地砸碎了手中茶杯。
很显然,这个消息,已让他方寸大乱。
皇帝不在,太子监国。在此期间,任何地方出现的任何动荡,都将成为有心之人攻击太子的借口。
更何况,麓州距离不孤城不到两千里。出事的又是大德王朝第一道门,那欧阳闻都是何等人物他这个太子最清楚不过。
“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简直该死,该诛他九族”
“行了太子爷,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那些个入了朝廷谱碟的道门仙宗,若是没有得到明确的旨意,怎么敢冒死攻打化阳宗兹事体大,若无圣意,谁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刘溪脸色阴沉,今夜的他,入“天门”,进东宫,是以一个炼气士的身份。
今夜的他,不是任何人的臣子。亦不必,在当朝太子面前,卑躬屈膝。
“你是说,父皇他”
周承乾脸色瞬间惨白,连退数步后,颓坐在了椅子上。
太子监国,本是他周承乾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每日待在摇光殿内养气读书,坐等御驾亲征的皇帝班师回朝,他这位太子爷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谁都弹劾不得。
可就是这么个重要的节骨眼上,后院还是着火了。
“太子爷,当年陛下便想在玉琼宫中困死欧阳闻都,可结果如何十里长街被夷为平地,武功盖世的镇国公,几近身死。朝廷用尽全力围剿欧阳闻都一人,都未能如愿,更别说现在了。我不知道陛下还藏有多少后手,但我能肯定,欧阳闻都已破境斩尸。他若背靠化阳山地脉,手持大藏剑,势必立于先天不败之境。日后倘若反过来,联合其余道门对付朝廷,这天下,难道不会大乱吗我这个礼部尚书,你们大德周氏子弟,还能有好下场不成”
刘溪的话说得很重,尤其是最后一句“大德周氏”,再次让周承乾脸色大变。
当年的太子,就反对皇帝征战四方。他周承乾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与民更始,稳固国本。
开疆扩土很重要,却不是眼下的重点。
“十年前,父皇将我禁足东宫,这一禁便是整整四年。若非母后再三求情,我未必还是太子。如今的父皇,虽还是当年模样,却比当年更为强势。刘大人是知道的,父皇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从来不会顾及旁人。”
“太子这是怕了”
刘溪质问,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此时的周承乾,自然明白这位尚书大人深夜出现的目的。
可隔世经年,如今的太子,已不再是当年的周承乾了。
“怕,如何不怕大人,父皇携天命降生,是真正的天子。旁人或许不知,可你刘雨亭,岂能不知父皇拳法大成,已入神炼境。即便再次遇到那南蛮之主,亦无半分恐惧。父皇既然敢御驾亲征,又如何会将一个化阳宗放在眼里”
“哼,王朝霸业,何尝不是我等读书人之所求可眼下的麻烦,危及国本,太子应当机立断。即便化阳宗没了,只要欧阳闻都还活着,我大德王朝就休想安宁。太子爷,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你周承乾,不光有监国之责,还有对天下黎民百姓的生死”
“斩尸境,斩尸境大人想让我如何做”
周承乾狂摇脑袋,依旧是面色惨白,踌躇不安。
十二神宗只对皇帝负责,并非朝廷六部所属,即便他这位太子想管,也管不了。
更何况,东宫若出面阻拦此事,无异于造反。
他周承乾,不管怎么做,都是输的那个。
“既然横竖都赢不了,何不两害相较取其轻太子爷,臣本以为你会是个心怀天下,爱惜百姓的好皇帝。可如今看来,你不过是活在陛下身后的影子罢了。”
刘溪说到这,始终站定不动的身形终于挪动了脚步。
转过身,打开摇光殿的大门,只见那天地气机一片混乱。麓州的大战,已然影响到了龙州的天象。
刘溪明白,这一夜,注定是世间所有人的一场杀劫
“先生留步”
周承乾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再以“大人”相称,而是用了“先生”两个字。
尽管只是一个称呼的变化,却足以说明此时的周承乾,已不再将刘溪当作臣子看待。
“先生说的对,两害相较取其轻。至少承乾相信,屹立于麓州两千余年的化阳宗,不会死在这一夕之间。比起我周承乾的个人生死,亿万的无辜百姓更为重要。我这便传旨麓州,命十二神宗退回山门。无论结果如此,至少要让欧阳闻都明白,朝廷无意与化阳宗为敌。”
周承乾说罢,大步走出摇光殿,未再回头。
刘溪点头道了声“善”,望着太子背影,仿佛看见了当年初入京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