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斋吃了七八日,正院那边终于忍不住了,这一日众姐妹过王氏处请安,姑太太孟岚便忍不住发难起来。
“哎,旁人都说在北直隶,孟家是名门,我瞧着却不像,如今连个像样的饭食都吃不起了,也不知大嫂在时是如何管家的!落败成这幅样子!”
话说的不阴不阳,在坐的姑娘都不是傻子,府里的暗斗大多略知一二,如今相互间几个眼色便都明白了。
事关杨氏,含琦首先就坐不住了,在她眼里姑姑就是一个和离大归的弃妇,居然敢嚼当家太太舌头,岂有此理!
奈何含琦刚要张嘴就被身旁的含璃按住了。
含璃看了看王氏不善的脸色,转头看向孟岚,“含璃身为小辈儿本不该张口,可姑姑这话如此刻薄,又事关母亲,含璃免不了要问一句,姑姑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母亲你瞧瞧她这样子?还北直隶第一闺秀呢,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孟岚的火憋了几日了,发作起来哪能轻易就消了。
含璃面上并不见恼怒,只轻轻一笑,又道,“自从姑姑拖儿带女的大归回来,我母亲为姑姑打点衣食住处,份例照比她自己和二婶婶的一般,我父亲为柏兄弟疏通门路,送去天恩书院与家里的兄弟一同读书,偏生这样还是要被姑姑如此奚落,做侄女的总要为父母分辨几句,若是为着自己的名声不给父母辩白一二,含璃成什么人了……祖母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含玥在旁听着,暗自叹服四姑娘好口才,句句在理,字字留情,恐怕今日就算王氏母女占了长辈的名分也是要输的,原来“素斋”一举不过是请君入瓮,她等的就是今天,趁着杨氏不在,立威而已。
王氏被噎的一时无话,轻咳了一声,打算就此糊弄过去,女儿回来时日不久,实在不该在这时候生事。
孟岚被这话激的更是不管不顾起来,又一心想趁着杨氏不在,在孟家立规矩,根本就没听出来母亲的意思,一味胡搅蛮缠。
“四丫头,我不懂你话里那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七八日了,我们明姐儿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你作践我不要紧,可明姐儿她才多大,碍着你四姑娘什么了?”
含璃闻言清雅的柳眉扭在一起,吩咐身后的丫鬟,“袭香,去把厨房管事的婆子叫了来,让她带着这个月往各处送的吃食单子,再把往祖母正院送饭的人也一并叫上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奴才胆大包天克扣了姑姑和表妹的吃食,为难我在这里顶罪……”
这是要当面对质?闹大了岂不是要没脸?含玥惊诧,好一个四姑娘啊!看来还有后招呢!
到如今这个地步,王氏若是再看不明白,就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忙叫人拦住袭香,对含璃道,“四丫头,罢了罢了,今日这事是你姑姑不好,她平素娇生惯养的,跟着我吃素斋吃腻了,加上刚刚从袁家回来,心里浮躁,遇上点事儿就挑毛病,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含璃原是好端端的模样,经王氏这么一劝,忽然就抹起眼泪来,眼眶红红的,泪珠子顺着柔美的脸颊就淌了下来,“祖母知我当家不易,姑姑怎么就不能体恤一二,饭食不可口您直接与我说就是了,何苦拉上我母亲做筏子?姑姑这是把我们母女当外人呢……”
含琦见亲姐姐哭了,忙劝,“四姐快别哭了,横竖母亲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受这个委屈了……”
孟岚被抢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没想到被反咬一口,一只手抖着直指着含璃,气的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说侄女当家不给自己肉吃,才闹出来吧,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死了,想到日后还要看大嫂的脸色在娘家过活,心里又有些后悔,想反口却又拉不下脸,耳边听着含璃嘤嘤的哭声搅得她心烦意乱。
王氏那边也免不了好言好语的劝着含璃,枯坐一旁与众人一同看戏许久的含瑾,忽然笑起来,“我说四妹妹,你也是的,如今连祖母都站在你这边了你还委屈什么,大家都知道你当家不易,实在不成我做姐姐的代你管几天,你也松散松散,帮帮大姐筹备嫁妆,你说好不好?”
自从杨氏出门,含瑾窥视掌家之权已久,有了这个说嘴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含璃暗自恼恨,却面上不显,渐渐止住了哭泣,柔声对含瑾道,“怎敢烦二姐呢,母亲来信了说入京后便要给二姐相看婚事了,要二姐跟着大姐的教习嬷嬷学些规矩礼数……”一句话生生的就困住了含瑾。
含瑾脸上一红,咬了咬唇却不再搭话了,说起婚事不免带了点期许。
含玥心里默默一叹,这一家子老少还真是热闹,拿出来各个都不白给,她越是旁观就越是感叹孟四姑娘的厉害。
瞧着她做戏好几回了,每一次都能让人耳目一新,步步算得精妙,恐怕当初往王氏院里送“素斋”的时候,她就算到了今天。引着姑太太往坑里跳,一顿派头吃下来,孟家这位姑太太恐怕再难在孟家抬得起头了!
而她自己呢?不只是为父母正名,更让众人看到了她杀伐决断的狠辣,不得不说在杨氏不在的时候,四姑娘含璃稳稳的立住了脚。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栀香和兰香相继出阁,一时间灵犀阁便空了一半。眼见着栀香兰香都嫁了出去,梅香这几日便不大安分了,含玥便痛快的领了梅香去老太太的院子。
王氏打量的眼睛在梅香身上一扫,看得梅香一下子就软了骨头,慌忙跪了下去。
“祖母,梅香服侍我已有几年了,前儿我一问才知道她都已经十九了,我想着不如早点也放了出去,祖母您再挑一个丫头给我使唤,如此也给孙女留一个好名声……”
梅香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费什么心思,含玥此举也只求个好聚好散!
王氏听着含玥的软言细语,又听她说再从自己这里要一个丫鬟走,稍稍悬着的心便放回肚子里,想着梅香素日也不大安分,惯会两头讨好,索性便答应了,又问含玥看上了谁。
含玥笑道,“祖母屋里的都是好的,您随便指一个给我就是了!”
王氏犹豫着,她屋里服侍的人多半都是用老了的妈妈,除了品烛几个离不开的丫头,剩下的几乎都拿不出手,一时有些犯难!看着角落里垂头站着的小丫头,眼睛一亮便指了过去,“就那一个吧,名字我还不大记得……回头你自己想一个叫着就是了!”
含玥一眼瞧过去看见一张灵秀的小脸,只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的大眼忽闪忽闪着竟有几分带刺的好看!她招招手让那丫头过来,“你叫什么?多大了?”
“家里头都叫春燕!十二岁了!”声音怯生生的,却抬起头偷偷瞄了含玥一眼。
含玥笑了,“这名字俗气了些,恰好今儿是花朝节,你就叫花朝吧!”
花朝闻言一喜忙跪下谢恩,显然花朝这个名字很和她的心意。
夜里花朝就拎着小包袱到了灵犀阁,品烛送了人过来却是没有抬腿就走,迎着含玥的客套留下喝了杯茶。品烛十八岁了,在王氏的院子一待就是八年,自从十四岁做了大丫鬟,王氏屋里的事就没有不经她的手的,俨然是半个主子,这样的人主动亲近,含玥自不会往外推。
二人几句话就说到了花朝身上,品烛也不做作,直言道,“那丫头家里本是老太太的陪房,可惜长辈去的都早,如今只剩下一对哥嫂,嫌弃她是个拖油瓶,所以早早送进府里来当差,去年中秋老太太见她面善,知道她是自己人,才把人要进了正院,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光景……”
这话是说花朝在老太太跟前儿尚无根基,谈不上是老太太的心腹,让她放心呢!含玥笑了,“我说呢,怎么看着眼生,之前从没见过……我瞧她也是有几分灵巧,不像府里那些木头泥胎,死气沉沉的。”
品烛道,“这话让九姑娘说着了,主子眼前还好,私下里是个心思活络的,口齿又伶俐,几个婆子加在一起都奈何她不得,姑娘可要好好调教调教,不然日后免不了惹祸!”
含玥心里微叹,走了个兰香,就来了个花朝,还真是缘分。
说完了花朝的身世,含玥打量着品烛的脸上淡淡的笑意,不觉就问起了旁的。“祖母近来身子如何?听说姑姑回来后,事事亲自侍奉,我瞧着祖母的气色都好了不好……”
品烛无奈的笑笑,与其说姑太太伺候的好,倒不如说是气出来的。
孟岚大归之后,自然要死命巴望着王氏,端茶奉水的确做了不少,可孟岚本就是被人伺候大的,这伺候人的活儿她做做样子还好,真做起来只能说人仰马翻!
“姑太太身子金贵,哪能让她常做这些……再说,她现在心里记挂着明姑娘和柏大爷,总有疏忽之处。”
含玥闻言也就明白了,“难为你们这下贴身伺候的了!”孟岚不是个省事的人,脑子又不大精明,却又是王氏亲生女儿,这样的身份卡在那里,品烛品焰这些下人怎么能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