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口无遮拦倒是真把夏虞逗笑了,“书香门第的闺秀我也见了不少,姑娘这么促狭的倒是少有”她也算是走惯了江湖的人,说起话来并不像内宅女子一般弯弯绕绕语带玄机。
含玥听闻也忍不住掩口直笑,眼睛一转,顺水推舟的就与夏虞道,“姑姑既这么打趣我,少不得送些赔礼才好,日后我这里少不得要做些荷包来装赏人的物件儿。”
“姑姑手底下绣娘多,不妨就把差事领了去,也省的我这屋里的丫鬟忙不开了,别的不求,四季的各色花卉纹样,龙凤祥云,吉祥如意什么各来十几个也就是了,这百来个的荷包也尽够姑姑忙一阵了,想来也不会再有闲心来打趣我”
夏虞眉头一松,笑道,“从前你母亲在时也不见这般爽利的,也罢,你既说得出口,待你出阁之前,我必然连着铺子上送的贺礼一并给你送来就是了”
说笑了半晌,七夕过来缓过来茶水点心,夏虞又说起别的话头。
“先前,我听闻风声,宫里的宁妃很是喜欢织纭的手艺的,本想着若有机缘咱们也争一个皇商的商号来做,可姑娘眼瞧着就是国公府的媳妇儿了,这条路怕也是断了,不做皇商,锦上珠的买卖差不多也就是做到这个地步,没有根底怕是争不过京城里几家大商号。”
顿了顿,夏虞的眼里一片郑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姑娘也要想想别的出路才是”
含玥若有所思,买家置业这种事她几乎从未想过,可夏虞会这么说也自有她的道理在,沉吟片刻,她才道,“姑姑容我想想,这些事我也是一知半解的,一时也不好做主”
“姑娘心里有数就好,这种事急不得,日后有了国公府做靠山,锦上珠即便做不大却也不会赔了本钱去,只是我也是从官宦人家走出来的,知道公爵侯府的内宅最是势力之地,所争所求也不过就是一个脸面,您多拿些银子傍身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几句肺腑之言倒是让含玥想起许多往事,一时也多了几分感慨在怀,原来,夏虞今日走这一趟并不是为了说锦上珠的生意,内里的玄机,还是在委婉告诫她高门内院的处世之道。
“姑姑的话我记下了”
夏虞看着含玥眉眼晶亮,方知自己的深意小主子也听懂了,欣慰之余,又谈了几句家常,方告辞离开。
含玥兀自出了一会儿神,便唤了七夕上来道,“给我换身衣裳,我去老太太屋里坐坐。”
含玥到延年居的时候,见四下安静,连洒扫的仆妇都默不作声的,前些日子老太太娘家兄弟过六十大寿,老太太自己动不得,便让赖妈妈带了贺礼回老家贺喜,赖妈妈这一走,延年居的丫头难免又疏懒起来。
还是大丫鬟品焰亲自出来相迎,“老太太好容易才睡着,底下人都怕出声吵了她,九姑娘去东厢房坐坐吧,姑太太在呢”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领含玥进去见礼了,含玥也不置可否,便随着品焰往厢房去。
进了厢房就见孟岚跪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手里的木鱼掉了都不知道,品焰见了都不禁有几分赧然,“姑太太原是给老太太求平安,难为她这些日子太累了”
含玥心里一笑,暗道,也难得你这丫头说辞想得好。“我还是去祖母屋里坐坐吧,你安顿好了我再进来”也不等品焰说话,含玥就捂着嘴出了门,孟岚这个姑姑实在有几分意思。
含玥领着七夕轻手轻脚的进了王氏起居的里间儿,却见王氏已然醒过来了正让小丫鬟品芯服侍着喝药呢
含玥行了礼,就自然的接过品芯手里的药碗,亲自服侍王氏用药。
王氏见含玥也有几分高兴,她活了一把年纪,小辈儿们哪个真情哪个假意她还分的清,更难得是这个孙女如今前程似锦却依旧没忘了她这个没有血亲的祖母。
“明儿就是除夕了,提前过来看看祖母。”含玥一面吹一面喂,才进了两口,含玥不禁就心下生疑,笑着道,“祖母,这什么药啊,里面怎么有股血腥气”
“是掺了鹿血”王氏亦皱着眉道,“这药本就苦,掺了这东西进去就更下不去口了,腥膻的厉害”
含玥若有所思,面上却不显,嘴里却娇声道,“哪个大夫开的这种方子,诚心难为祖母呢”
王氏摆了摆手道,“是你姑姑问来的偏方,虽说难喝,但用过了确实精神不少。”
姑姑含玥心里越发起了疑心,面上却不敢多露,只得把药碗放在一边,含糊着与王氏说起家常来。
一时品焰又进来了,瞧了炕床边儿上的药碗一眼,就与王氏和含玥道,“姑太太昨夜睡得不大安稳,这会儿累了”
“那就让她歇着吧,小九在这陪我说话就是”王氏也不大在意,又吩咐道,“去把早上送进来的龙眼端来给小九尝尝”
等丫鬟下去安排了,王氏才又靠回大迎枕上,托着颤巍巍的声音与含玥道,“嫁妆打点的如何了可还缺人手若不够就让崔大媳妇过去帮你,也不用非要等到你出门子再用他们”
含玥抿嘴一笑,“姚妈妈安排的妥当,太太那边也精心,倒是用不着我操心什么,一天到晚的不过绣上几针罢了”
王氏看着含玥雅然自得的样子,一时间也恍惚起来,似乎想起了林氏,不禁感慨,“都说你娘是个没福的,不想全留在了你身上,府里这么些丫头,却没有哪一个有你这样的运道,不争不抢的就得了这么一门亲,还是圣旨赐婚,天大的脸面啊”
这番话却是情真意切的,似乎想到了先前含璎和明姐儿的厮打,王氏脸上的神色就不自然的暗了下去。
“表妹的伤还不见好吗”含玥试探的问了一句,“我也想去看看她,可是表妹似乎不大爱见人了”如今烟雨楼上下都是王氏自己的人在伺候,想进去着实要费些口舌。
话说回来,若不是明姐儿出了这样的事,众人还真不知道老太太还藏了这么多暗棋私兵。
王氏侧着头,眼睛盯着外面屋檐上的一层薄雪出神,半晌也就叹了一口气,“她命苦啊,小小年纪家就没了,到如今还弄成这样,日后可怎么办,爹在大狱里关着,娘是个不成事的,有个哥哥还不如没有,我再不管她,她可怎么好”说着话,王氏的眼睛就湿了几分。
含玥忙拿了帕子给王氏擦眼睛,不觉也跟着叹了口气,“祖母别急坏了身子才是,您若不好,姑母一家就更难以支撑了。”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也想多撑几年为她们母子撑腰,奈何这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老太太有此一叹并非是空穴来风,想当初含玥回北直隶老宅过年时,王氏身子骨硬朗,虽不掌家,可手底下进出的管事婆子哪一个不是威风八面,可如今不过是两三年的光景,孟家的内宅她已经半点插不上嘴了。
王氏看着含玥慈爱的笑出来,比以往哪一回都更来得情深意切,“小九,算祖母求你,日后若有可能,你能帮你姑姑一把,就帮一把。我知道你父亲看不惯袁家的做派,大房那边我更不敢指望,也就是你了,祖母还肯舔着老脸开这个口。”
含玥了然一笑,“祖母哪里的话,您就是不说,该帮的时候小九也会帮的,莫说是我,就是父亲再如何执拗也拗不过血亲这一层关系呢如今是,日后分了家也是”
王氏一怔,随即含着泪直点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孩子是过来提点她的。
从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已经是天色擦黑,含玥便吩咐七夕,“趁着园子里没落钥,你去外院找江顺家的,让她想办法打听打听延年居的鹿血究竟怎么送进来的”
这一整个下午,含玥的心里都围着那盅鹿血打转,她虽不懂医理,可上辈子久在病榻,到底也看得出王氏这是肝火攻心,一时火气下去才显得气血虚弱,要紧的正是滋补静养,补救元气。
如今老太太竟是进以鹿血为补药,短时间内虽可以提升精神的,可鹿血性热,阴虚火旺者是要忌服的,老太太的体质根本就受不住,长此以往大有饮鸩止渴之嫌。
老太太口称是姑母出的主意,孟岚此人愚钝,惯于被人摆布,恐怕这一回又是做了别人的刀子。可这也正是让含玥想不通的地方,府里的主子就这么几个,谁能有如此大的冤仇非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可
杨氏虽说首当其中,可如今她管家大权在手,王氏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她犯不着非要置她于死地,更何况老太太一去,大伯父首当其冲是要回家丁忧的,她们姐妹几个的婚事都要往后推,别人也就罢了,杨氏岂能不顾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含琦
抛开杨氏,还有含璃,可她实在想不出含璃的用意又在哪里这种没有利钱的买卖孟四姑娘如何肯做稍有不慎再露了行迹,岂非得不偿失除非她是想悔婚
还有看管的像是死囚一样的含璎,若不是含璎没这个能耐也没这么机巧的心思,此事还真就像是她的手笔如今这府里没有人比她更恨老太太,恨姑太太一家了。
一时间含玥也想不出头绪,索性只能等着江顺家的消息。
除夕当日,大老爷在外,孟山海领着子侄拜了祖宗,放了炮竹方回到席上,一大家子围了一桌,连近来一直不大见人的明姐儿也乖巧的坐在了王氏身边,不知是粉扑的细还是玉容膏起了作用,乍一看去倒是没见有什么不妥。
孟山海亲自给老太太斟了一小杯百花酿,“老太太意思着尝尝,若喝不得便放下”
“今儿是除夕,怎么也要喝一杯助助兴,咱们家今年喜事多,我高兴”王氏说着便端了酒,“来咱们一块儿喝上一杯,等来年四丫头和九丫头就是人家媳妇儿了”
两姐妹对视一眼,神色上都有些晦暗不明。
杨氏等人也说了几句,众人端了酒,奈何还没等喝,王氏便一口血吐了出来,只听明姐儿和孟岚大先后喊了一声,老太太已然晕了过去。
“快,快来人”杨氏疾步绕到了王氏身边,颤抖着把手伸到了王氏的鼻息下,半晌才颤着声音道,“还有的救,快,快去外头抬一张罗汉床过来”
此处是花溪园的敞轩,离着延年居还有段不短的路,老太太如今这样众人也不敢挪动。
秦氏反应过来也道,“还有老太太的平日用的铺盖也一起搬来”
王氏周遭围了两圈人,一声一声的叫着,含玥定了定心神,从人群中拉住孟山海,疾声道,“爹爹,我们去请黄御医。”太医署北斗若没法子,就是老太太命有此劫,逃不过了。
孟山海闻言,忙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全。”忙着又叫孟珹,“你跟为父一块儿去”
孟珹应了一声便跑出去叫小厮套车,孟山海与秦氏交代一声照看好老太太,也急急忙忙的跟着出去,含玥咬了咬下唇,在萃寒耳边吩咐一句便拿了孟珹放在一边的斗篷披在身上,跟在孟山海身后跑了出去。
“九妹妹去哪”却是含璃高呼一声。
哼这个时候含璃还有心思把眼睛盯在她身上,奈何此时不是说嘴的时候,含玥脚下不停,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等含玥气喘吁吁的追上了孟山海,还不等孟山海说话,孟珹就道,“九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跟你们一起去”说着话,含玥已经扶着车辕上了车。
“我和你哥哥去就是了,你女孩子家还是在家帮着照顾老太太要紧”
“四哥哥,没时间多说了,快让车夫驾车”含玥说了一句又向孟山海道,“爹爹,今儿是除夕夜,黄家未必肯给咱们这个面子,我是宣国公府未来的二奶奶,黄家不看咱们家也要看薛家的脸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