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不知含玥心里的这些计较,手指拘谨的捻着衣角,微垂着眼睛,“九妹妹如今的日子过的是真好,比起我这样的庶女,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盯着含玥腕子上的金镶红玉镯子看,这么好的东西,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金灿灿的晃得人眼疼
“八姐姐过来寻我不只为了说几句好听话哄我开心吧”
含璎语噎,她怎么就忘了九妹妹当年骄横无状的样子,可一点不逊色七姐。不过一瞬又笑起来。“九妹妹如今过得好,人人称羡,我却日日在这泥沼里打滚儿,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儿豁出这个脸想求着九妹妹帮我一把”
含玥把玩着手里的鲛纱帕子出神,含璎的话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等到含璎又待开口,含玥才如梦初醒一般的道,“八姐姐,与林雪乔姐妹情深的人是你才对吧”
“你说什么”含璎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似乎不明所以,转瞬之间却又带了一丝藏不住的惊恐。
含玥只看一眼便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儿花溪园敞轩这么一闹,只怕来日七姐和顾家那位姑娘都是京中贵眷们的笑谈,七姐和苏家亲事都是口头定下的,出了这种事苏家大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含琦有多看中苏家的亲事明眼人都知道,打死她,她也不敢在事成之前闹这样的乱子,可是她不说却有人帮她说
含璎一时有些心慌,她自觉做的隐秘,怎么一下子就被九妹妹点破了,究竟是哪里漏了马脚她强笑道,“九妹妹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含玥看着含璎楚楚可怜的样子,幽幽道,“我虽不知那几个丫头间有何恩怨,不过,林雪乔用的香露味道特别,里头还添了一味七里香,今儿来的这么多姑娘独她一份可我闻着八姐身上若有若无的也沾了些”
她看着含璎越来越僵硬的笑,又道,“说句不怕让八姐生气的话,林家那丫头眼界儿不低,寻常还真不大可能跟一个庶女交往过密我是参不透她为何冒冒然把七姐的婚事说破了,不过你确实没安什么好心”
周遭一时静了下去,含玥没再说话,含璎也未曾开口反驳。
好半晌,树上落着的一只野燕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那些微的声响令含璎回过神来,她悠悠抬起头,她看着含玥似乎在笑,可那眼里的铺天盖地的恨意却又半点藏不住。
“九妹妹以为我想”她的语气带着一抹自嘲,“你以为是我要与她为难是怪她欺人太甚,整日拿话刺我也就罢了,还在外头说说我与表哥有私,要不是今儿林雪乔特意过来问我,我还不知道呢九妹妹换了你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堵在心里多时的话说出来,含璎心里居然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她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似是豁出去了一般。
“从来,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宅子里就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从小到大不管什么都是姐妹们挑剩下的,恨不得含琦屋里的丫头吃穿都比我来的好,她们母女看我就像是在看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只想报复她一回,怎么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八姐姐好手段”含玥这话不带褒贬,从本心上讲,她们大房的事她不想掺和,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拿她们大房当家人。
又是一阵无言的静默,等含璎渐渐平复了情绪,含玥才又开了口。
“八姐姐什么意思,我大约也猜的着,不过,你的事上有两重长辈,何时又轮到我这个堂妹做主再说,我身边也没这样的人选”
既然帮不上,不如一次说个明白,干巴巴的吊着含璎与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没有”含璎声音一急,语调渐渐弱了下去,带了一点藏不住的娇态,“国公府二房不是就有”
“呵”含玥冷哼一声,声音渐冷,神色也没有刚刚那么云淡风轻了,“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谁给你出的主意”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心里明镜儿似的,除了她,还有谁呢
含璎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听说的”
“四姐是不是与你说,我耳根子软好说话,在国公府又没个帮手,日子艰难,今儿你巴巴的送上门好言几句,没准儿我就应下来了,成与不成的,与你都没什么坏处”
含璎面带惊恐的看向含玥袭香的确这么说过
“八姐,别的不说,只凭明姐儿脸上那一道疤,国公府就不可能让你进门我在国公府纵有百般艰难也不敢放你进门做帮手,黄蜂尾后针,我也是怕的”
含玥的手指摩挲着鲛纱帕子上的丝竹纹样,漫不经心道,“四姐姐与我有些过节,她拉你出来故意给我不痛快这些她没与你说吧”
含璎看着含玥一双流珠似的眼睛,一时有些后怕,“我没想与你为难,我也没那个能耐”
“当初你敢为了自己在明姐儿脸上划那么一下,你的锋芒阴狠就藏不住了,四姐大约也就是看中了你这点好我这么硬生生的把你拒之门外,你心怀记恨,逮着机会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含璎梗着脖子道,“四姐再如何神机妙算,还不是被你戳穿了”
含玥一笑,有些倨傲,“所以啊,你别与我为难”
含璎脸上顿时显出一抹自嘲,“难怪四姐姐处心积虑要算计你”
“我与你指一条明路吧。”含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仰望着远处的湖水出神,“如今大伯父也回来了,这个家不只是老太太和太太做主,你觉得大伯父最听谁的话”
来而不往非礼也,含璃竟然想刀口甜蜜,那就让她尝尝什么叫割舌之痛
含璎心思一动,喃喃道,“柳姨娘”
含玥点点头,“孟家如今势头大好,等含琦嫁了,你就是大房唯一的姑娘,纵使是庶出,自然也有门第低一些的人家求娶。柳姨娘若能帮你说几句话,挑一个相对好一点儿的人家也不是难事,走出孟家,能不能把日子过好了就看你自己了。”
含璎这样的人若为柳姨娘所用,日后有的杨氏母女的苦头吃。
含璎惊愕的看向含玥,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这终究是一条正道即便老太太有心把她关在家里一辈子,但只要父亲肯利用她的婚事做文章,她就不愁走不出孟家。
继室也罢,庶子媳妇也好,哪怕是个妾,只要父亲觉得她有用,她就必然能嫁出去
含玥转身看着含璎眼里星星点点的期许,终究是心软了,身为庶女,她所求不过是想自保,对于自己这样生的好嫁得好的嫡女,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的盘算
且说含珠在延年居坐了大半个时辰,言语之间无非就说想把自己的小姑子嫁过来。
听了一箩筐的好话,老太太方开口,依旧是那不疾不徐的样子。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这话你同我说,倒不如直接与你母亲说来得便宜这个家自来不都是她一张嘴说了算”
含珠心下一凛,老太太与母亲龃龉已深,倒是难为她此时听这样的冷言冷语
虽说先前她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回来后缺,她也不想在老太太这里费功夫,可惜父亲回来,这个家可就不是母亲一个人说了算的。
孟家如今水涨船高,眼瞧着是这京城里的新贵,杨家虽有伯爵名位,却一年比一年势微,大妹妹杨蕊连个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了,她也只好舔着脸来娘家求援。
心里思绪翻转,含珠的嘴上却像是抹了蜜,“母亲要听父亲的,父亲还不是要听您的我自然要在祖母这里先下点功夫”
这种奉承话谁听着都舒心,奈何老太太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先跟我说说你瞧上谁了”
含珠眼神一闪,“可惜四弟的亲事有人家了,我们太夫人想着还是二弟好,排行在前头,婚事也好早定”
半句都没往柏哥儿身上提老太太面上不露,心里却不大自在。“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容我想想,时辰不早了,外头那么多人等着,你先去吧。”
含珠见老太太揉着眉心一副疲累状,显然没有回旋余地了,便笑着告罪出去。
含珠一出延年居,丫鬟蕙香就问,“夫人,老太太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自打松香坐了姨娘,蕙香就接了大丫鬟的差事,含珠看了她一眼,只觉得人情世故上这丫头到底差了松香一层,“还品不出来吗我刚刚若是选了柏哥儿,这事儿一准儿就成了”
顿了顿她又自顾自的道,“不过怎么的也不能把大妹妹往火坑里推先走着瞧吧,老太太没有一口回绝,就是有商量余地左不过就是银子的事”
“您呀就是太好性儿了,事事都为旁人想,就大姑娘的婚事,您费的心思比太夫人都多,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嫂子”
含珠摇头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杨家在太夫人手里,沦落的不成样子,可日后总要她自己接手,为着她身下的一双儿女,她也得好好经营
若不是这阵子为了蕊姐儿说亲处处碰壁,她还想不到这一层,说她这个做嫂子的心善,倒不如说她指望着蕊姐儿沾沾孟家如今的光,日后也想着帮衬娘家杨家也只剩下这一门拿的出手的姻亲了。
孟家的喜宴办的热闹,各路达官显贵肯过来捧场,虽说含琦在后院兴了些风波出来,到底靠着含璃息事宁人的本事遮掩下来
含玥与众姐妹在新房陪着新娘子略坐坐跟着薛凤潇一道回了国公府。
车上闻着薛凤潇身上的酒气,含玥皱眉,这显然是陪着喝了不少,难得他过了申时才抽身回来,还肯陪着大哥哥孟琛一道与众人敬酒难怪,刚刚出门时大哥哥一个劲儿的道谢
“刚刚你怕是也没吃好,回去叫流萤做几个小菜,你挑着再吃几口”
看着含玥有意无意的讨好,薛世子微微勾起嘴角,即便是笑,他这脸上也没多少变化,除了嘴角的这一点弧度,便是眼里那一抹柔光,别的再看不出来了,他本就生的器宇不凡,这种浅淡的笑意在他脸上更显风华。
难怪不管是含璃还是灵韵看他的眼神至今都不曾变过
薛凤潇抓了含玥的手在手里把玩,纤细的骨节仿佛自己稍一用力就能捏碎了,嘴里不疾不徐,“还没见过哪个没有实权的文官家里摆酒办的这般热闹,沿湖的酒席就没有一个虚座。”
“你也看出来了”含玥身子靠在背后的软垫子上,语态慵懒,“从前我也没想到孟家会兴旺至此你说这里头都是五姐的功劳”
“不见得你五姐在宫里谨小慎微,哪里有胆子掺和外头这些事”他语气一顿,“不过,三殿下的人找过你五姐,虽说是无功而返,却多少有些惹眼了”
含玥叹了口气,头轻轻靠在了薛凤潇肩上,“五姐性子绵软,在家的时候就是个不声不响的,宫里那种地方实不该是她受的”
薛凤潇声音微沉,“还从来没有见过你与哪个姐妹这么要好”
对于家中的丑事,含玥也不怕说破了,以婆婆的眼力必然早就看出来了。
“家里自老太太起就不大懂得教养晚辈,有的娇生惯养,有的不闻不问,一碗水端不平,姐妹间的嫌隙是常有的,在外读书的几个哥哥还好,姐妹们却争宠惯了长此以往,哪里养得出好性子。”
“那你是谁教的”
薛凤潇早就心里生疑,含玥虽刻意收敛过,可那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却是遮掩不住的,更别说人情世故上的通透了,很多时候他看着她很像一个人,像那个在他心里小心翼翼藏了多年的人
含玥忍不住手指一抖,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十岁大时候,有一回失足掉进湖里,差点没了命,很多事,死过一回也就无师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