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异草，交相掩映，富贵尽显，更别说春夏的桃林，秋冬的梅林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驻足。
含玥手里拿着一把牙柄缂丝花鸟绘嫦娥的团扇遮在额头，扶着萃寒的手下了车，仰头就见依山而建筒瓦红墙的宝刹，这么仰头一望才看出其中的巍峨之势，仿佛凭空盘亘在一片绿树葱茸之中，屋脊上盘坐着得六只漆金古兽，在灼灼烈日之下显得刺眼夺目。
国公府到的不算早，来时已然见了不少平素来往的贵眷在游园赏花，成群的站在一处低语嬉笑，人间五月天带着初夏的温热，这些身穿蜀锦吴绫的女子，聚在一处锦绣成堆占尽了春日芳华。
今儿太夫人和大奶奶都没跟着一道过来，只白氏三妯娌带着含玥灵雨并几个姑娘一道来了，凤音姐妹几个一下车就跟撒了欢儿似的跑远了，任丫鬟急急忙忙的在后头追着。
白氏就打发云浓过来问，“此处离着大雄宝殿的路可不近，少夫人要不要歇歇再上去”
既然是来给先皇后进香的，不上去参拜总归是失礼的，“听母亲的吧，我也不累，什么时候上去都好。”
另一边儿，二太太周氏少不得去顺国公府那边儿露露脸，自从薛家主动示好，这几个月，顺国公府那边倒是颇看重薛二太太这个八竿子打得着的远亲。
冯氏走的近了，就笑道，“既然侄媳妇儿不累，那就一道上去吧，听说这大雄宝殿前面那处空地左右两边儿各建了一座钟楼一座鼓楼呢，今儿咱们也开开眼去”
白氏想了想却还是道，“二弟妹可能还要一会儿，咱们先等等她吧，没得叫她一个人落了单，还有那三个丫头，怎么也得先让人追回来，法华寺这么大，今儿来的人又多，由得她们这么乱跑，别再出了什么岔子。”
冯氏想到女儿凤音，觉得白氏的话也有理，忙着叫芝兰，“快去找找三姑娘，把人给我带回来。”
灵韵四下张望没有看见曲家的人影，有些失望的叫着木槿，“去打听打听，母亲她们来了没有”
木槿道，“黄嫂子一下车就去问了想来一会儿已经回来了，咱们再等等吧。”
灵韵哼了一声，“我大嫂送来的这个款是媳妇儿倒是会来事儿的。”
不多时，木槿口中黄嫂子就回来了，不是旁人，正是品烛，笑着与灵韵说，“奶奶，我去问过了咱们夫人大和大奶奶正在桃林那边儿与人说话呢，二姑奶奶也来了，如今正在大雄宝殿上香呢”
灵韵想了想，“我去见见二姐。”
品烛抿了抿嘴，如今亲家二太太还在一边儿呢，主子也不过去说一声，这不管不顾的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家里的七姑娘。
由着灵韵走了，品烛只得到冯氏身边赔罪，“奶奶说去见见娘家二姐，您也知道，张夫人夫人如今官司缠身，处境尴尬，奶奶便一个人去了，太太您别见怪。”
自己儿媳妇什么德性，冯氏自己知道，不过这娘家送来的管事媳妇倒是会说话，冯氏点了点头也便消气了。
品烛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含玥眼里，说起来也快两年不见了，品烛行事还是那么的周到得体，就算是到了国公府做事，也没传出什么晧雪院上下说她什么不好听的话，含璃真是没有看错人。
或许是含玥钉的时间长了，品烛走之前不注意的瞥过来一眼，看到是含玥，那本来泰然自若的脸上，不知怎么的，竟然多了一丝小心，念头一转，还是折返回来，给含玥行了个礼。
“许久没见九姑娘了，如今该叫少夫人了，前儿就说去您院里给您磕头请安的，不想忙了几日竟然浑忘了，请少夫人不要见怪。”
就是站在一旁听着的萃寒，不禁都有些啧啧称奇，明明就是萃暖有意搪塞，到了她嘴里，竟把这些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真真是长了一张好嘴。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旁人都看着，含玥自然要笑脸迎人的，“久未见你了，我看你过得不错，如今还到了国公府当差，想必四姐器重你。”
品烛的到来对外只是宣称帮着灵韵管束几天下人，可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含玥这么有意无意的挑破了窗户纸，听得品烛心头一震。
不过是片刻，品烛却又回过神儿来，以九姑娘的性子，这话未必是要自己难堪，不过是意在敲打。四姑娘暗度陈仓的把戏，被九姑娘这样明明白白的点破了，那自己在国公府有什么动作，也都是摆在她眼皮子底下，十有都要白费功夫。
品烛不自觉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九姑娘一见面就轻轻巧巧的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就这么坐着等了一会儿，派出去的人终于找到了三个姑娘，冯氏免不得说教自己的女儿。
“在家的时候我都跟你说什么了，你瞧瞧你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她们两个年纪小，你也小吗家里跟着胡闹也就罢了，居然跑到外面来还这样，小心你爹爹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凤音哼了一声不大服气，当着两个妹妹的面儿，又大庭广众的，母亲也不知道给她留点颜面，凤娇和凤嘉两个低着头也不大说话了。
白氏缓缓的走过来，无奈的看了冯氏一眼，孩子们不懂事，她这样大庭广众的教训，也没见得好到哪去。
“行了，咱们也歇一会儿了，我们先上去吧，云浓去跟二太太说一声，也别催着她，她要是还有话聊，让她晚着些也无妨。”
众人拾级而上，走了一刻钟才到，好在是跟着含玥的霜蝶体力好，一路扶着她上来。
冯氏说的不错，大雄宝殿之前果然新起了两座石楼，左为钟楼，右为鼓楼，都是以巨石为砌，外面看着只说得上古朴，相比右边的巨大皮鼓，那铜钟更引人眼球，一人多高的一口，上面带着斑驳的攥刻纹路。
常言道，天下财富佛占七八，果然是不错的，这口大钟看着就是有年头的古物，也不知这寺里的方丈是哪里寻来的，又是架在这样高的地方，只怕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知客僧把人引到了大雄宝殿的佛祖金身前，亲自燃了香，一一呈到了众人手上，比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便缓缓的退了下去。
虽说是给先皇后祈福，可人跪在了佛像金身面前，也各有各的打算，许的求的也都是为了自家的琐事。
含玥此时也别无他求，只想着肚子里这一个能平安生下来，让她少吃些苦头就好
参拜过后，含玥想着也无事可做，下去了也是陪着那些贵眷家长里短，懒得被人问东问西的，便与白氏道，“母亲，我之前给我生母在此处供了一盏长明灯，我过去看看。”
“难得你这孩子有孝心，去吧，如今你出嫁了也有了身孕，跟你娘亲都好好说说。”
供奉长明灯的明殿设在四堂四台后头，含玥领着两个丫鬟绕过大雄宝殿缓步走了过去，一路看着近在眼前顺着山间缓流而下的山泉，也不知是何处引来得，这几年法华寺当真是一年一个样，明明两三年前还不见这般奢豪之景。
明殿与其他的宝刹建筑并无二致，只一进去就能隐约闻到阵阵灯油燃烧的味道，这偌大的明殿，长明灯摆了十数排，明晃晃的火光，把屋顶熏出了一层暗黄色的印记。
含玥拿着帕子皱着眉掩住口鼻，对着自己为林氏点的黄铜小灯虔诚的拜了拜。
萃寒拿了两颗金珠交到小沙尼手上，那小沙尼一手举在胸前施了一礼，便爬到层层高台上往黄铜小灯里添灯油。含玥心里叹了口气，在此点灯之人无非都是勋贵人家，为求故人在底下过得平安喜乐，早日投胎，只是这样真金白银的烧着，也不知到底灵不灵。
含玥的眼睛往西边侧了一点，只见从前她为自己和祖母点的灯依旧亮着，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没了香油钱，法华寺还没把灯撤走，她在心里默默的对着祖母念了几句，方与两个丫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只不过，刚刚转过身子，迎面就见到灵韵。
“二嫂怎么在这儿”灵韵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含玥。
含玥微微弯着嘴角，却看不到什么笑意，“我生母的长明灯在此处，过来看看”
含玥说着话，眼睛往灵韵身后飘了过去，只见一袭雪白孝衣的灵雨盈盈走来，再一看，她身侧亦步亦趋跟着的竟然是璟儿
这么多年不见，灵雨依旧是那样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样子，一抹安静的淡然之态挂在那张艳若明珠的脸上，已经不是记忆里会与她为了一件好看的新衣裳争的面红耳赤的小姑娘了。
想起旧事，含玥忽然间了悟，或许灵雨从来就不喜欢她的那些衣裳首饰，只是这样争抢一番，才能显出她的浅薄无知，正是这样的她才不被当年的自己放在眼里
再看璟儿，也让她几乎不认得了，从前那是她落樱阁一个不起眼儿的二等丫鬟，原来她跟了灵雨，这些年过去，她显见的也沾了灵雨身上那股子云山雾罩的迷离，俨然有了大家婢子的气质。
“这是我二姐，承国公夫人”灵韵看着含玥略带打量的神色，说出口的话不自觉的带了点趾高气扬的味道。
含玥回过神来，向着灵雨欠了欠身子，算是行过礼了。
灵雨也不免打量妹妹口中的“二嫂”，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位国公府的少夫人的神色很熟悉，细想之下却又毫无头绪。
“府上的少将军与我有救命之恩，妾身尚未言谢呢，还望少夫人能代为转达一声”
“夫人言重了。”含玥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他拿着朝廷的俸禄，自然要为朝廷办事，都是应该的，夫人就不必再谢了。”
以灵雨的敏锐又怎么听不出含玥话里的疏离之意她弯唇一笑，差点忘了，眼前这一位，是灵韵的妯娌，也是家中弟妹孟含璃的堂妹，似乎这两个人与她关系都不算和睦。
灵雨正待再开口，却是自己妹妹忽然插话进来“二姐，你不是要添长明灯的香火快来啊，一会儿人多了还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灵韵最是看不得含玥这副冷淡的模样，开口不善。
含玥看着的灵韵的焦躁不禁有点好笑，一母同胞的姐妹两个怎么差的就这么多说来从前她自己也姓曲，还是这二人的长姐。可笑如今自己却要以这样的身份站在她们面前
含玥走出明殿，身后灵韵的声音依稀可闻，“二姐你也真是的，还想着给她点长明灯，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说不定早早就去投胎了，就算是没有，她也不会理你这份情的”
“好歹是叫了那么多年大姐，如今阴阳两隔，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母亲说你念佛念得痴了，原来真是”
走得远了，身后的声音渐渐也就听不到了，含玥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可笑可叹，可悲可恨
明殿内的两姐妹依旧还在纠缠，灵雨双手合掌举在胸前，嘴里默默有词，似乎是经咒又似乎是低哑的祝祷。
灵韵嘴里依旧不停，“从前你不是恨她恨的要死，怎么今儿就开始转性了”
看着妹妹依旧是年少时庸懂无知的模样，灵雨便道，“从前我恨她挡我的路，现在她人都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要接着恨她只盼着来生不要再做姐妹罢了”
不同于灵韵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灵雨却是一路看着曲家的起起伏伏，甚至为了曲家被迫嫁给了一个足足能做她父亲的男人，很多很多年，为了让自己安静下来，灵雨抄默过的佛经累积了大大小小数十个箱子，心也跟着渐渐沉寂下来。
她上前理了理妹妹额角的鬓发，“佛家讲究的是因果，我如今尝到了其中滋味，也就不想再继续错下去了人有的时候太执拗了，真的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