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旁人再如何猜忌也是无用,人证物证一样不少,再有灵雨在人前一副受了继子欺凌,不敢言语的模样,几乎是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再多的质疑声,渐渐地也就烟消云散了。
外头阴雨绵绵,宁国侯府后院的佛堂里,灵雨依旧跪在蒲团上诵经,嘴唇翕动之间,带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烦躁。此事发展至今,离着她的筹划还差了一步,明明她还准备好了一封信,一封张羡予以五万张家私兵向五殿下投诚的信。
灵雨愁眉不展,明明,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燕云卫怎么会空手而归呢这其中又是谁做了手脚
本是艳阳五月天奈何风雨说来就来,魏氏站在窗边,外头的阵阵雨声听得她心里痛快,看着女儿跪在佛前的背影,她忍不住有些急躁的开口,“你可真沉得住气,也是时候去把承国公在京里的宅子拾掇出来了,如今偌大的国公府都是你的了,你打算如何布置要不要我去找些能工巧匠过来,与你好好参详参详”
“母亲先回去吧,容我一个人在这里清静清静”灵雨眉眼不抬,说出的话却把魏氏气了个半死。
魏氏咬了咬牙,没想到女儿是这么一副态度。
她不禁想起先前灵雨不声不响的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事前竟然连一句口信儿都没有,她这个女儿终究是自负太过曲家刚走出养匪案的泥潭,还没缓过神儿来,灵雨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把她这个做母亲的气的连着喝了数日的汤药,只没想到峰回路转来的又这么样快,这些年的起起伏伏她真的是被吓怕了。
魏氏心里骂的厉害,口中却一字未说,紧紧抿在一起的嘴被她自己咬的生疼。
可灵雨就像是心里长了耳朵一般,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从前母亲就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今不过是借住曲家,不管日后事成事败自然不会连累曲家,母亲放心”
闻言,魏氏顿时羞恼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今日你这么戳我的心窝子好啊,如今你是翅膀硬了,我管都管不得了吗”
“若非母亲一力主张要让我嫁与国公爷,女儿的翅膀只怕也硬不起来”
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结,都是眼前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所赐,明明骨肉血亲,却给了她最不堪的过往
“到如今你还在怨我不成,你也不想想,我这样是为了谁”魏氏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嘴上不停,“当年在川蜀那样的穷乡僻壤,这是你最好的一条路,你不嫁,咱们一家人饿死在一起吗你要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哪里有心思管你的生死”
灵雨的神色终于又有了波动,最好的一条路可笑,是曲家最好的一条路吧她的手渐渐握紧,耳边依旧是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她悠悠的看着眼前佛祖的泥塑金身,隐忍的又闭上眼睛。
窗外的雨水越来越大,魏氏骂的累了,渐渐的也就没了声音。
母女两个不欢而散,灵雨直到听到佛堂的门关上的声音,心里的烦闷才渐渐地落了下来。她跪在了佛祖的泥塑金身前,双手合掌举在胸口前,她直视着佛像脸上的毫无生气的浅笑。
其实,她也不相信这些泥塑的神明会真的保佑她,不过此处却能她莫名的安心,檀香缭绕,木鱼声慢,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让她静下来。
灵雨闭上眼睛,思绪退回到晋阳。
自从曲家养匪案发,承国公出力帮忙,推了自己手底下一个总兵出去定罪,此举彻底惹恼了五殿下一党,承国公府多少陈年旧账被陆续翻出来,光是应付这些琐事,承国公就已经累得心力交瘁,彼时继子张羡予不知受了谁的蛊惑跳出来劝说承国公归降五殿下。
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对自己的夫婿动了杀心,弑杀亲夫这等大事也并没有让她纠结什么,不过是两三日的思量,她就下定决心了,甚至还为了能早日摆脱这个国公夫人的身份而暗自高兴。
半年多的时间,足够她筹谋一切了,收买下人,联络张家族人,变卖国公府家业,甚至在夫婿的饮食里下毒,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做的悄无声息。
从晋阳出来的时候,她穿的那一身粗布裙子,裙摆下处,密密实实的缝着一个夹层,里头装着银票还有田产庄铺的地契。她想就算这一回她输的一败涂地,张羡予也讨不到半分便宜,承国公府除了爵位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他要便让他拿去吧
她自认布下了天罗地网,为何到了燕云卫这里却偏偏露了那一封信呢
这样细细思量了半晌,灵雨忽然睁开眼睛,眸光一下子冷冽起来,能让燕云卫闭嘴的人似乎只有龙座上的那一位,那么此事便只有一个解释了,是陛下不想让她赢这一局,这样的事实不禁令她周身一寒,可是为什么
薛凤箫与顾征私交甚笃,晋阳那边儿的消息别人不知,薛凤潇却是一清二楚的。他人一回来照旧被请去了松鹤院问话,回来流觞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徒留雨后的花草泥土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
彼时含玥让丫头翻出了一把七弦琴来,这还是当初置办的陪嫁物件儿。这琴比起她上辈子弹过的“独幽”实在算不得名贵,只胜在做这琴的梓木是罕见的好料子,音色亦是绝佳。
含玥的手刚刚在琴弦上拨弄两下,薛凤潇就已经走了进来,若不是此情此景,他差点忘了,当初两人相识,还真就是拜那一曲葛生所赐,只是这曲子寓意不好,之后两人成亲他也没再提过。
薛凤潇似乎也颇通此道,他拨弄了一下琴弦,不禁皱眉,“母亲那里有一架太古遗音,明儿我给你讨过来”
含玥睨了薛凤潇一眼,“这玩意儿,手底下若没几分功夫,物件儿再好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再说我不过是拿出来赏玩一二罢了,哪儿用的着那么金贵的琴”
“那你弹一首,我听听”
“夜深人静的,何苦讨这个嫌呢”这些玩意儿是雅好不假,可在有心人嘴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等哪日闲了再说吧”
薛凤潇皱着眉看旌蛉夏虫两个老老实实的收了琴退下去,不禁打趣道,“她们倒是听你的话”
那自然的,含玥有些得意,扯了扯薛凤潇的衣角,“太夫人那边儿都问你什么了”
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薛凤潇自顾解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一身黑色的细绸里衣,身子往后一靠,姿态慵懒的揉了揉眉心,也懒得去重复太夫人屋里的话,却是疲惫的道,“只怕,这盘棋,连皇上也不知道要怎么下了”
含玥闻言竟一时无语,还是头一回听说当朝天子被逼的走投无路。不过就如同先前两人猜测的那般,一边是老牌儿勋贵,祖上功勋了得,一边是新进权臣,手握大齐命脉,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权衡之间实在不好决断。
含玥嘴角勾起一抹笑,纵然是灵雨再如何智计无双,到了上位者至高的权利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陛下这一回选择装瞎,也实在是可惜了当初她辛苦布置的那一条暗线
抛开此事不提,含玥却隐隐在担心另一件事,“先前张夫人在太后宫里的言辞都是顾家先传出来的,彼时贤妃娘娘也在场,咱们家却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你说娘娘心里是不是还在计较”
计较当初宣国公父子弃车保帅之举。
此话就是含玥不说,薛凤潇自己又岂会不知道“姑姑心里有气也是应该大约缓一段日子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薛凤潇的脸色依旧是晦暗不明,国公府经年累月的身处权利之争的漩涡,一根头发丝的变数尚且能影响大局,何况是身居高位的贤妃的态度。
“你刚刚说,眼前这盘棋连陛下也没有路可以走了”放下贤妃,含玥又捉住了之前的话筒口儿,“真的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从前我在皇宫给九皇子做伴读,魏先生教过一句话,自古为君者,以天下为棋”薛凤潇手上把玩着刚刚从含玥手上脱下来的一枚千叶攒金牡丹花红宝戒指,珠光浮动之间把他的手染出了一小片耀目的红影。
“如今的棋盘上不是白子就是黑子,就像是八卦图上纠缠不清两条鱼,空出来的地方少之又少,陛下也是有心无力。”
含玥的指间绕着自己的长发,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像是情人之间呢喃的低语,“不是有句话叫不破不立吗棋盘既然满了,那就把碍眼的子儿吃了,循环往复,总能找到生机”
薛凤潇眸间一亮,倒不是顿悟的表情,而是惊艳于含玥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种老油条政客才有的见地。
只瞧薛凤潇的样子含玥就道,“看来你一早就想到了这条路。”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苏俊辰的百般拉拢毫不动心
“只是猜测圣心罢了,况且也没有其他的好法子。”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这些年不管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折腾出来的动静都不小,只看陛下迟迟没有动作,就可探之一二了,本来我以为是陛下自己尚且没能拿定主意,不过后来才发现,陛下这是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含玥琢磨着薛凤潇的话,低声道,“那排除明面儿上的两位,你心里更属意哪位皇子”
薛凤潇看着含玥明亮的双眸,一时眸色微深,他的手捏住含玥的光洁的下巴,“你凑过来些,我告诉你”
承国公府一案在燕云卫带回证据之后,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尘埃落定。弑杀生父是大罪,张羡予被判秋后问斩。承国公世子位自然而然落到了张夫人曲灵雨所生的幼子张羡云头上,按祖制这位小世子满十六岁才能继承承国公的爵位,先前只能暂居世子之位。
礼部的消息一出,曲家风光无限。
即便是这对借住母家的孤儿寡母依旧有重孝再身,也依旧挡不住上门关怀的门客。
沾了亲家这个光,三太太冯氏脸上连着几日都是喜气洋洋的,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有个好亲家似的,在灵韵面前也和颜悦色的多了。
不管怎么说,灵韵都是未来承国公的亲姨母,即便三房在国公府一辈子都要矮人一头,有了这样姻亲关系,那也会被人高看一眼的,更有甚者,冯氏还打算着让灵韵尽快生个闺女出来,早早的定了娃娃亲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国公夫人了。
可惜终究是有些剃头哨子一头热,灵韵本来就看不上婆婆时时刻刻都想着钻营的样子,私底下在自己丫头面前没少说刻薄冯氏的话,就是在人前,灵韵也不屑于给婆婆捧场,说出口的话三番五次触人霉头。
何止是外人,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看不过去了。
“奶奶,太太如今放下身段来与您和气,你就也该给她些长辈的颜面不是,往后日子天长日久的,您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木槿一面拿着月牙梳给灵韵梳头,一面轻声劝着,“你会儿去太夫人屋里,您别再摆脸色了。”
也就是木槿这样久在灵韵身边伺候的才敢说这样的话,旁人是半个字不敢提的。
只是任木槿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灵韵依旧对着镜子看发髻上的流苏簪子,半句话不说。
品烛还在里间儿给灵韵收拾床铺,听了一耳朵也不禁跟着犯愁起来,四姑娘把自己送进国公府,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得回去,只看四奶奶这行事荒诞的样子,她心里就没底,就四奶奶这样的脾性,三太太还盼着她与九姑娘斗这怕九姑娘一出手,四奶奶这辈子就再难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