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想着进宫了”太夫人皱着眉,一脸的关切之色,“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太夫人这么一说,冯氏的眼睛就盯了过来,在她眼里白氏这个大嫂一向心思多,爱算计,自己稍一疏忽,就被大嫂钻了空子。
白氏道,“我也有段日子没进宫去了,娘娘那边儿也没有半点动静,我这心里有些不踏实,我想着见上一面总是好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她说着话,眼睛又看向一边安稳坐着的含玥,笑着道,“还当是你急着见你娘家姐姐,听说那位贵人也快生了”
到底没有瞒过太夫人的眼睛,含玥在心里腹诽一句,嘴角一弯便笑着道,“小九确实有这个私心,这才央着母亲带我一道去,不过宫规森严,能见总是好的,若不能,也只当是给姑姑磕头,左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
太夫人沉吟片刻,就嘱咐道,“也罢,都是骨肉至亲,去见见吧,再说你肚子里的这一个若是能沾上皇嗣的光,也是大造化。”
含玥一笑忙起身谢过。
灵韵在一边儿听了许久,微微哼了一声道“二嫂所说的堂姐也是我娘家大嫂的亲妹妹,或许近日我大嫂也会递了帖子进宫探望”
一个是亲姐妹,一个是堂姐妹,其中的亲疏远近明眼人自然听得分明。有了太夫人撑腰,灵韵的嘴皮子是越发利索了。
含玥只是笑笑不言语。
灵韵皱眉看着含玥,只觉得她这个二嫂行事不温不火的让人不痛快,那样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尤其惹人生厌。就好像当初家中大姐姐还在时,看她和二姐的眼神一般无二,虽然当年她年幼无知,却也知道,那眼神里的轻视鄙夷。早晚有一日,得让她吃吃教训,别总是不把人放在眼里。
等出了太夫人的屋子,白氏才拉着含玥道,“牌子已经递上去了,估摸着下午就会有消息了,明儿早上,你早些起来梳洗,随我一道入宫”
含玥乖巧的点了点头,“本想着请了安再跟您说呢”
白氏拍了拍含玥的手,打量着她气色不错,心里安心不少,“我前院还有事呢,你且回去歇着去吧。”
次日一早按部就班的梳洗妆办之后,含玥就随着白氏一道上了车。国公府离着皇宫并不远,不过堪堪隔了两条街,车走得慢也就是两刻钟的路,却是下车后一路走到贤妃娘娘的寝宫费了不少功夫。
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含玥多少有些吃力,好在贤妃遣了大宫女云霜亲自相迎,她看着含玥的样子,脚底下不由得就慢了些。这少夫人肚子里怀只怕就是国公府未来的掌权人,她虽进了宫门到底还有家小在国公府,这要是有什么闪失她可承担不起。
进了锦华殿叩拜问安赐座各有章程,等到含玥由云霜扶着坐到了太师椅上,贤妃娘娘才蓄意去看她的肚子。
“看着有四个月了吧。”
含玥点着头,恭敬道,“确实,再有十来天也就五个月了。”
贤妃听着连连道了几声好,雍容的面容上难得显出寻常长辈才有的温和,“上回见你时,我瞧着你就是个有福气的,来日诞下麟儿,本宫一定好好的赏你。”
看着含玥得贤妃娘娘的喜欢,白氏自然心里高兴。“许久没有进宫了,也没问一问娘娘的好。”
贤妃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片刻之后又真真实实地浮现出来,神色变化之快却让人怀疑是在故意为之。
“如今也就嫂子还知道问我的好坏了。”
她的唇边虽然带着笑,奈何敛下去的眉目里透着丝丝倔强与不甘,总归还是有些心结在的。
进宫之前,白氏心里就有这样的思量,当初宣国公父子俩所选的路确实委屈了贤妃娘娘,而今娘娘还能接了牌子相见,已经算是大度了,白氏心里又岂能没有愧疚之感
“终究是你哥哥对不住你”白氏只这样的一句话,却再无别的解释,贤妃娘娘自是聪明人,她心里又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艰难,自己与其再张口诉说难处,让她难堪,不如这样默不作声的来的体面。
“本宫知道为了薛家上下,哥哥就是想保全本宫,也自然要排在后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挂了一层淡泊无奈的苦笑,“好在如今本宫活得还好好的,只是这样的好,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的确,如贤妃所说,今时今日的后宫里终究还是以她为尊,惠妃远在百里之外,宁妃尚未出头,贤妃就是代掌凤印的后宫之尊。
含玥看着白氏脸上的愧色,心中不免跟着沉郁起来,只可惜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并不是某个人能左右全局的了,母亲就是想给贤妃一个公道,终究势单力薄,更别说身后还有偌大的国公府压着,如此重的担子压在肩上,话说的再漂亮,也恐怕到头来都会成了一纸空谈。
内殿里安静了半晌,贤妃方看着含玥笑道,“你娘家姐姐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尽尽心意”
自从含玥一踏进宫门,贤妃就猜着了,要不是如此,大嫂又怎么会带着怀着身孕的儿媳妇进宫走这一趟
含玥没想到贤妃居然主动提起来,她赧然一笑,“若有可能,自然是想的,只是宫禁森严,也不知方不方便。”
贤妃一笑,向着白氏道,“瞧瞧,还在这儿与本宫遮掩呢”她打趣着又向云霜道,“去玉泉宫里问一声。”
云霜应声而动,几人就兀自说起了含瑜,似乎有了前情铺垫,贤妃的心绪也渐渐放松下来,说起话来也不像刚刚那么心有芥蒂。
“说起来,你五姐姐这一胎怀的也算颇为凶险”贤妃的眸光在含玥脸上打了个转儿,又自顾幽幽说起来,“一开始掖着藏着的瞒了三个月,却不知怎么的就被当时刚刚回宫的惠妃看出了端倪,惠妃姐姐手段向来狠辣,这一看不要紧,差一点儿,你五姐姐就一尸两命了”
含玥心中一凛,顺着贤妃的话渐渐理清了原委,怪不得先皇后的前脚被送入皇陵,后脚惠妃就又被送出了宫,当时还当是她自己违背皇命犯了陛下的忌讳,今日只听娘娘这意思,此事八成与五姐有关了。
只是先前有传言说三皇子极力拉拢孟家为的就是五姐能在陛下身边吹吹枕头风,怎么这么大的事却没有知会自己的母妃一声还真是蹊跷
白氏唏嘘道,“宫闱秘事,外头没有半点风声,娘娘不提点一句,我们都是睁眼瞎呢”
“孟氏有盛宠在身,一时旁人也动不得她,本宫也乐意卖这个人情,更别说还有凤潇媳妇这一层关系”说到底皇宫内院谁对谁的好,都是有代价的,什么投缘,什么欣赏都是虚应场面的漂亮话罢了。
贤妃的话说的隐晦,含玥却听得分明,“姑姑大恩,孟家上下没齿难忘。”贤妃的话不会无的放矢,为的就是要含玥把话带给含瑜听,这样的恩德将来都是要还的。
看着含玥的恭敬懂事的样子,贤妃心里稍稍舒坦了不少,总算这侄媳妇儿是个明眼人,当日嫂子顺水推舟一般选了她出来配给凤潇,如今回想起来,这其中自有隐情,想必是嫂子先有此想的,贤妃微微笑了,说什么一家人,行事却这般遮遮掩掩的。
不多时,云霜方折返回来,与众人道,“馨嫔娘娘那里说,娘娘这里若方便,就请少夫人过去坐坐。”
贤妃一笑,“到底是你们姐妹情深,只怕她一早得了消息等着你呢。让云霜领了你过去吧,你身子重,脚下慢着些。”
含玥起身谢恩,方跟着云霜去了。
贤妃眼睛盯着含玥的背影,口中赞道,“嫂子当真好眼光,你瞧孟氏这孩子形容举止,绝非一般的大家闺秀可比,寻常人家的新媳妇进宫还没有哪一个有她这般从容自若的”
白氏的眼睛不觉跟着望过去,却堪堪只瞥见了含玥衣裙的一角,她收回目光,笑道,“这孩子的确有几分大气,当日刚进门时与家中老少认亲,也着实是令人惊叹不已。”
“难得啊”贤妃附和一句,又低下头去喝茶。
这一回进宫白氏总觉得贤妃的态度有些不同往常了,她清楚,贤妃心里还是为了国公爷未交兵权而计较,如今内殿里四下无人,贤妃似乎就是在等她开这个口,几十年的情分,没有一句像样的解释,贤妃娘娘心里介怀也是难免的,可是军国大事,她一个内宅妇人怎可轻易允诺
两厢犯难之间,贤妃自顾开口,“嫂子,本宫一直想问你一句,哥哥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他已经打算好了要弃车保帅不成”
白氏心里一惊,忙道,“娘娘,国公爷虽有不当之处,却从没想过弃您不顾,他说过你们兄妹两个是互为臂膀,当初所选也不过是考虑大局,断没有舍了娘娘不顾的意思”
“可是哥哥有没有想过,他向陛下表明了宣国公府不做外戚的忠心,又置本宫于何地”贤妃索性站了起来,挤压了数月的苦楚一发不可收拾,“本宫可有向国公府言明本宫不要这个后位”
“本宫在后宫磕磕绊绊这么多年,不说忍辱负重也算得上谨小慎微,如今哥哥一句不做外戚便断了本宫所有的后路,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愧疚就能抵消的,更何况,哥哥自始至终都没有与本宫说过一句愧疚”
白氏艰难了咽了咽口水,丈夫宣国公行事全是身为武将的大开大合,细腻之处欠妥,他以为与贤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过一句安抚之词罢了,有无都没有大碍,可惜娘娘深居后宫久了,在这样处处吃人的地方她的心性又岂能和未出阁时相较
白氏暗自后悔,也怪她这个做嫂子的粗疏,当日丈夫离京她就应该进宫请安言明的,若有当时也不至于令娘娘积怨这么久了。
白氏深吸了一口气,嘴上艰涩的开口,“娘娘且想一想,陛下立新后少说也是三年以后的事,这三年有多大变数谁也不知道。况且国公爷若贸然交了兵权,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白白与人诟病一旦在陛下眼里扣上这样的帽子,国公府还有没有三年可以等国公府一倒,娘娘还有机会登临后位吗”
这样的话说来是有几分僭越的,可是在贤妃逼问之下,白氏若不一次说个明白,只怕日后嫌隙更深,左右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倒不如一次说个清楚明白。
贤妃咬着下唇缓缓握紧了十指,嫂子的话在理嫂子不说她自己也想得通,可是人一旦钻了牛角尖,许多事都成了多说无益,更何况摆在她面前的是皇后之位,是她这样追名逐利女子的梦想,她岂能甘心。
白氏的话音落了,贤妃也没再开口,整个内殿里寂寂无声,压得人烦躁不安。直到殿内的大座钟沉闷的响了一声,贤妃方回过神来。
她扭头再度对上白氏的眼睛,一字一句,“事已至此总是多说无益。千般思量万般筹谋,本宫这一辈子终是要做个输家了”
“娘娘”
白氏又要再劝,奈何贤妃却兀自摆了摆手,“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的,这一局本宫认下了。”
贤妃的眼睛平静无波,可心里却疯狂想着当日太后在她耳边说的话,或许投身五殿下一党就是她的出路,连太后都倒戈了,她又在坚持什么呢
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她纠结着要不要与大嫂坦言相告,若是挑明了她心中所想,大嫂会如何想日后的国公府还会不会是她的依仗
且说含玥被云霜带到了含瑜宫里,放眼望去,只见四下种满了石榴花,如今正是花期,玫红色的花大朵大朵的开着,煞是惹眼好看。可惜,含玥记得,这石榴花乃是珍妃生前最爱,五姐最喜欢的宝珠茉莉却一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