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想着,此事若有品烛背了黑锅正好,她本就不是国公府的人,最多不过被发落回曲家罢了,再说她又是孟家老太太身边儿出来的人,最是知道孟家内里的阴私买卖。
“我说品烛,此事本就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在国公府说三道四的,旁人哪里知道孟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我手底下的陪房固然嘴上犯贱,你身上却也不干净,再说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待在国公府,天长日久的只怕与你主子也名声有异。”
冯氏的话含了几重意思,只要品烛肯认罪,好歹还能全须全尾的走出国公府,若不然等着薛家送她回去,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冯氏早有耳闻曲家大奶奶与国公府这位少夫人虽是同出一家的堂姐妹,实则两人间早有嫌隙,这件事莫不是她在背后捣鬼如今她只想撇清了了事,这一局眼瞧着就要输了,她可不能再在泥潭里打滚,丢了陪房是小,坐实了纵容下人诋毁世子夫人可就不是那么好脱身的了。
几句话说得品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三太太摆明了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赖在她身上,可她不能就这么认命,卖身契还在四姑娘手里,这样灰溜溜的回去,指不定四姑娘会如何发作她。
她不禁咬了咬下唇,不经意似的看了灵韵一眼,泪眼婆娑的面向含玥道,“少夫人,您从前也是看着奴婢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奴婢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奴婢一个下人,哪有这样大的谋划,求少夫人开恩,饶了奴婢吧”
品烛不想跟冯氏硬碰硬,无奈只能选择向含玥示弱,她心里清楚,再如何九姑娘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求她,总能走出一条生路。
“听你这意思,此事错在邹平家的了”
含玥目光幽幽,嘴角依旧带了点浅笑,多日来压抑的心火,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些日子,她受的委屈不少,不是一个下人随便认个错服个软就能开脱的了的。
冯氏闻言连色一紧,看了含玥一眼,又转头看向品烛,“你这贱婢还知不知道好歹”
待要再说话,却被太夫人眉头喝住了,太夫人心下大恨,还真让她猜着了,孟氏居然真的敢打这样的主意,且不论此事的是非对错,单说孟氏这得理不饶人的态度就惹人生厌,这丫头真是被白氏惯得没边儿了,早晚要让她吃吃教训。
太夫人的眼睛一一在众人面上扫过,只觉得今日此举大错特错,竟让白氏婆媳俩轻轻松松就借势挽回了颜面。她深吸了一口气方看着含玥道,“委屈你了。”
虽说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可是其中深意众人都听得分明,太夫人这是认输了。
含玥闻言也是有些讶异的,没想到太夫人这么快就放软了姿态,做长辈的如此,她若是一味揪着不放,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么想着她又不禁去看白氏。
白氏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不过有些事总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沉吟片刻方开口,“既然是说不清的烂账,那就领回去各打板子吧,郑家的罚没三个月的月银,另打二十板子,至于另外两个,只看三弟妹和曲氏自己如何发落了”
冯氏婆媳俩闻言只觉得脸色辣的,相互对看一眼,都觉得脸上无光,说到底刚刚几句较量,已经把二人刚刚建立起来的和气氛围彻底搅乱了。
直到此时冯氏才终于若有所觉,看着含玥静若止水的神色,不禁有些后怕起来,自己居然这么轻易的就被她绕了进去,真没想到凤潇娶了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媳妇儿回来。
含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经此一役,总算能在国公府立稳了脚,她虽锋芒尽显,有犯上之嫌,可到底也镇住了薛家上下老幼,日后即便是太夫人再想与她为难,也是要好好思量一二的。
话尽于此,今儿早的请安也几乎到了时辰,太夫人一摆手刚要打发众人各自散去,就见外面的婆子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那婆子进门就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道,“太夫人,夫人宫中的内侍进府了,估摸着此时已经过了二门了。”
这话一说,引得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是什么事。纵然薛家是延传百年的勋贵,见过的风浪多如过江之鲫,可每一回这样的时候总免不了人心惶惶,事关皇家,从来就没有小事。
白氏闻言就嘱咐了二老爷先一步去了前头相迎,一面又吩咐丫鬟婆子准备香案以待接旨。
太夫人眉头紧蹙,问白氏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事”以薛家的门第,这种时候总能先听见些许风声的。
白氏摇头,一样是一脸的愁绪,“之前进宫并未听娘娘提起,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的,太夫人放心。”
说话间三老爷已经施施然进了屋,看他样子就是刚被丫鬟叫起来,他睡眼惺忪,连衣带子都系的松松散散,太夫人见了一皱眉,一个眼色过去,冯氏已经拉着三老爷就后面整理。
内侍的脚程快,不多时就被二老爷带到了太夫人院里,他不经意似的看了一眼摆在院中的香案,才与众人道,“咱家是替馨嫔娘娘过来给府上少夫人送一件东西。薛太夫人不必如此铺张”
送东西这个时候送什么东西太夫人等人不禁都把目光转向含玥。
含玥心里也一样不知所以,她上前一步略略向那内侍点了点头,“臣妾孟氏,敢问公公娘娘赏了什么下来”
那内侍的眼睛在含玥身上略略打量,而后才笑着道,“娘娘新得了一柄镶着红宝的羊脂白玉如意,想着与少夫人旧日的姐妹情分,特地送与少夫人,望少夫人安康、如意”
含玥怔愣,片刻才想明白五姐的用意,五姐进了宫终究不一样了,居然会想这个法子与她解围她不免心下一喜,忙上前牢牢地接了内侍手中的檀木匣子。
有了这柄如意,外头的传言不攻自破,凭谁还敢给她难堪只是五姐身在深宫,又何以知道宫外的事
太夫人要不是被冯氏和灵韵一左一右的扶着,几乎就要站不住了,馨嫔娘娘此举说不上是有心无心,却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她这老婆子的脸上。
可叹只差了这么一天,今早上的戏若是晚一日再唱,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太夫人心里再悔不当初,到了脸上依旧是那一副往日常见的慈爱面容。从前她亦是看重脸面的,可是如今却也不得不舍了脸面屈就形势。
含瑜的这一柄如意来的实在恰是时候,一举就帮着含玥反转了局势,还不到到晚上,消息就传了出去,孟家那边儿,老太太赶着入夜之前就派了赖妈妈亲自上门安抚,含玥推脱未见,只让萃寒出去露脸。
赖妈妈的人还没走出国公府,远远的一眼就见薛凤潇自外头回来,顺手把牵马的缰绳递给了身后的小厮。
萃寒见赖妈妈的眼睛还黏在世子爷身上,不免出声提醒,“老太太的意思我一定转给少夫人,天色不早了,您老先回去吧。”
赖妈妈讪讪的笑了一笑,“那就有劳姑娘了”
有了早上那一出,晚上的请安自然就免了,薛凤潇一跨进流觞馆就见含玥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搭在萃暖手上,缓缓地在院子里走着。
仲夏的夜色渐渐袭来,晚风阵阵带着些微的海棠花的香气,又像是九里香,悠悠荡荡的令人寻不着踪迹。
“起风了,回去吧”薛凤潇一手搭在含玥肩上,说话间身子一弯,不过须臾已经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含玥吓得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嘴里嚷道,“你真是的,吓死我了”
“怕什么又不会摔着你”薛凤潇一笑,脸色有些促狭,像是小孩子在调皮一样,“太夫人的鸿门宴你都不怕,这又算的了什么显然早上在松鹤院的一切都传进了薛世子的耳里。
他不疾不徐的把含玥抱到了屋里的贵妃塌上,虽说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含玥比从前重了些,可就这点分量对薛世子来说尚不在话下。
服侍的丫鬟都没跟进来,薛凤潇没叫,也没让含玥起身伺候,只自己动手接了腰封,脱了外裳,只留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身锦衣,这么一瞧倒是看不见往日在人前冷冰冰的少年将军了。
眼前的景色养眼,含玥却也不曾忘了正事,“那柄如意是你的手笔吧”这话说的笃定,显然是深思多时了。
“总不能看你平白背这个黑锅”他索性坐在了含玥身侧,目光灼灼,“我不过找人在馨嫔娘娘耳边吹吹风罢了,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在你那个五姐是真心向着你的”
不比这些内宅妇人,薛世子处事走的是釜底抽薪的路子,一招制敌,毫不给人拖泥带水的余地。难得含瑜也肯出面替她解围,含玥心下生出几许暖意,总算不枉她这几年来的挂念。
“回来时,我瞧见你家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婆子还过来与萃寒说话呢,也是为了此事”这样汲汲营营的仆妇他本不放在眼里,不过在孟家老太太跟前儿见过几回,他脑子好,便记得了。
含玥点了点头,“我们家老太太虽说几日来都默不作声,可耳目却放的远呢,这不刚得了消息就匆匆忙忙的遣人过来了”只是,她这个人向来看重雪中送炭的,锦上添花之举从来就不放在眼里。
“你不是想分家吗如此也不算坏事”薛凤潇侃侃而谈,那日在孟家的车轿厅,父女俩的话她听了一耳朵,想着含玥对孟家亲长若即若离的态度,心里已然有数了。
含玥呼吸一顿,抬眸看向薛世子笃定的眉眼,一时竟然有些无措,这件事她筹谋时日久已,可明面上说起来却是有些大逆不道的,毕竟老太太尚且在世只是想不到到了薛凤潇嘴里却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
看着含玥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又忍不住去捏她的下巴,嘴里轻言细语的呢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含玥心口一暖,有些赧然的别过头去,心里腹诽,这个死小子,越发会撩人的功夫了,从前只看他冷硬如铁甲的样子,谁还会想到他也有这样一面。
她一时又想,或许当年,他们没有相差七岁,他和当年的自己,有没有可能
这一战开始的悄无声息,却在结束时停的戛然而止。
袭香端了着刚熬好的药,走进含璃的起居处,正见含璃捂着胸口咳嗽。袭香一慌忙快步走了过去,帮着含璃顺气。
等到含璃的气息渐渐平和,袭香才开口道,“奶奶,先把药喝了吧”
含璃看了一眼熬的浓黑的汤药,摆了摆手道,“先放着,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了”
袭香神色一暗,“奴婢连杨家的门都没进去,听说大姑奶奶被杨家太夫人拘在家里,不让见人呢,似乎也是为了”
她咬了咬下唇,后来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不敢说了。想到杨家下人颐指气使的奚落她又替自家主子委屈,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架子也配得上伯爵府的名位
含璃闻言心潮翻涌,不禁又咳嗽起来,只觉得嗓子眼儿腥甜难耐,几乎就要吐出血来,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枉费她花了诸多心思,说服了大姐与她一道对付含玥,眼看着就要事成了,到头来居然毁在了五妹妹身上。
“奶奶,如今您还是养好了身子要紧,旁的事且由他去吧。”
袭香在含璃身边久了,对她的身子最是清楚,自打两年前九姑娘赐婚的圣旨下来,主子大病一场把早年的病根儿引了出来,这两年也是时常拿汤药吊着,袭香虽不懂医理,可她清楚,主子这一回接连受挫,病症凶险并不比两年前状况好,若是怎么处置不当,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