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似乎心中欢喜,抿了抿嘴,小心的道,“奴婢叫玢儿”
灵雨笑了笑,不置可否,眉目一转,又自顾去看着窗户外的青山绿水出神,玢儿不敢多话,只安静的坐在一边儿陪着。
这样静谧的光阴也不知过了多久,禅房外传来两声轻巧的敲门声。
玢儿开了门,就见门外的公子微蹙着眉头,俊雅的面容上带着说不出的贵气,玢儿似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竟愣在那里,直到身后的主子出声,她才回过神儿来。
“不是说不来吗”灵雨一手托着下巴,歪着头,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带着笑意看他。
那语气里的,隐匿在抑扬顿挫间的婉转让人听着心痒难耐,只是苏俊辰此时却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玢儿被遣出了禅房,屋内只剩他们两个,按常理而言,一个失夫一个失妇,两人这样的独处本就不合规矩,可此时却没有人在意。
山光如画,屋外流水潺潺,偶尔还有一两声鸟鸣,灵雨嘴角微勾,此情此景此人便是她平生所求的美好。
可惜这样的美好终是不得长久
“你找我过来,不是还有话说,现在说吧,我洗耳恭听”
灵雨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这人怎么说得出如此煞风景的话水光盈盈的眼睛看向苏俊辰,微微上翘的嘴角带了点小女儿的羞涩
苏俊辰不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他见过这样的曲灵雨,包括承国公在世时也没有见过,她从豆蔻之年就开始喜欢他,到如今做了人母,依旧放不开,舍不掉。
苏俊辰微微蹙起眉头,他不想再在这佛寺里与她浪费时间了,可是还不等他开口,灵雨就先一步说了起来,她知道他的耐性快要耗光了,因为,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懂。
“之前你交代的事我差不多办妥了。”灵雨伸出一双保养的极好的纤纤素手,亲手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这茶是我带来的龙井,清明前采的茶,是你最爱喝的,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苏俊辰的眼睛瞟了一眼桌上的茶,不动声色的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正事。
灵雨嗔怪的睨了他一眼,自袖口中抽出一封花笺,她拿在手里,在苏俊辰眼前晃了晃,“都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吧。”
苏俊辰接过了花笺,隐约闻到了一种蜜合香的味道,那香与对面女子身上的香一般无二,苏俊辰故意忽略掉这些细枝末节,看着上面拿薛涛体写出来的一串人名。
“这些国公爷的旧部都可信吗”
灵雨娇俏一笑,“至少于我他们是可信的,或许你们不知道,承国公生前有两枚兵符,明面上那一枚已经在陛下御书房里,还有一枚在我身上。”
苏俊辰闻言神色一动,有些错愕的看向灵雨,灵雨像是小女孩一样得意地点了点头,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若不是你,任谁问我,我也不会开这个口的。”她的手把玩着衣襟上的珍珠纽子,“这是国公爷留着保命的东西,名单上这些人都是张家子弟,执掌那五万子弟兵的大权,与国公府一直是互相倚仗的,这是张家多少年的死规矩了。”
“如今国公爷死了,张羡予还在大狱里,云哥儿承袭了世子之位,张家那些子弟兵不愿意受皇权统治,即便我不找他们,他们自己也会求上门来的。”
“听你的意思,三殿下想要收复这些人也不容易。”苏俊辰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重点,目光灼灼,
“你想要什么”他单刀直入的问,眼前的女人肯定是有办法的,不然也不会拿出这么一个花名册给他看,他此言就是等她开条件的。
灵雨弯了弯嘴角,点了胭脂的檀口开开合合,“三殿下想用完我就把我抛到一边儿,想都别想,这些事你们直接插手是不可能的,只能由我来。”
她的身子前倾,蓄意靠近苏俊辰,语调很轻,像是一片无端落在人心上的羽毛,“我对三殿下也没有什么忠心,我的心,只给你”
“休要胡言”苏俊辰狼狈的别过头去,面对这样裸的表白,一时也忍不住心潮起伏。
看着苏俊辰的囧态,灵雨微微笑了起来,脸颊上甚至染了一抹潮红,单看她的相貌,不过是十岁的少女,与国公爷的遗孀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轻快地笑着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所求。前半辈子我是为了曲家而活,后半辈子我想为我自己而活,帮你,助你,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也用不着你回报什么,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她的话说的那样卑微,像是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门,她的人更像是作祟的精怪一样魅惑人心。
“别说了”即便是心里填满了丝丝悸动,苏俊辰依然打断了她,“你我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灵雨敛下眉眼,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几乎让人心疼,“罢了,不可能就不可能。”心里却依旧倔强的腹诽着,这辈子不行还有下辈子呢。
那女子眼中的倔强,令苏俊辰再也说不出冷硬的话来,他端着茶喝了一口,掩饰一样的垂下眸子,说出口的话依旧是正事,“这名单还是我先收着吧,三殿下面前我会帮你说话的,该是你的功劳自然不会少”
“看你吧”灵雨满不在意的弯了弯嘴角,这些与她又有何意义呢她手里的金银财箔这辈子都享用不完。
“上回你说”在心里存了许久的话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说出了口,她看着苏俊辰的眼睛,故作轻松的问道,“见过与大姐姐相似的人,那人是谁”
苏俊辰抬起眼眸,蹙起的眉峰带了一丝担忧,“你想做什么”
灵雨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好奇,这个世上哪有那样相似的人大姐姐是死在我面前的,我不相信她活着,就算你想找个傀儡,我也想亲眼看一看。”
那孟九姑娘身在国公府内院,岂是常人说见就能见得到的苏俊辰身为一个外男,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再说,许多事他也只是猜测,还来不及与她问明白,冒冒然就说与灵雨听总归是不太好的。
“你说的不会是宣国公府那位少夫人吧”
苏俊辰迟疑之间,灵雨去率先开了口。他望着苏俊辰惊疑交加的目光,心里就有数了,果然是她。
“你说的不错,确实很像,不过也只是相像罢了,这大千世界,人有相似本不足为奇,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再说,薛家那位少将军已经视你为毒蛇猛兽了,你还想在这恩怨录上再添一笔不成”
果然事事都逃不过灵雨的眼睛,从前是,现在也是,苏俊辰恍然一笑,感觉自己在她面前说谎,就像是三岁的孩子在跟大人讨糖吃。
“你何时见我揪着不放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有一丝落寞,“就如你所说,她已是薛家的世子夫人,更何况,我原本也只是以为他见过灵璧,而你却三分两次告诉我,灵璧已死,我左思右想,到如今,你似乎也没有非骗我不可的必要”
灵雨听着,心里却没有多少畅快,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苏俊辰,“难道你从来没有发现,这个世上最像她的人是我吗”
且不说曾经她与大姐姐一同受教于祖母,便是后来这几年里,她也有意无意的在模仿着大姐姐,那种感觉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挥不去,抹不掉,她想,这是不是就是佛家讲究的因果
苏俊辰好看的眉峰紧紧皱在一起,心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灵雨的眼眶渐渐晶莹起来,半晌却等不到他一句安慰。
“罢了,咱们还是说要紧的事吧。”她的目光收敛回来,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平静无波的自己,“最迟年根儿底下,等着张家族人来送年礼的时候,我安排你与他们见见。”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来,旁人也不用来了。”
事关三殿下的大业,苏俊辰也不再推辞,点头称好。
苏俊辰走出法华寺,心境比来时更为沉重,他回头去望高耸于山间的大雄宝殿,想着两人间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清隽的面容上迷茫而烦乱。
他的随身小厮,见苏俊辰出来,一个激灵的站了起来,小跑过来便道,“世子爷,你怎么才出来”
“出事了”看着小厮面上的急躁,他也没有半分惊慌。
那小厮觑着主子的神色,挠了挠头,嘴里道,“小的也看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听说夫人又要给你说亲了,这一回您怕是躲不掉了”
苏俊辰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宋管家的小儿子追过来了与小的说的,夫人嘱咐说,你出来就请您立刻回府去”
苏俊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母亲这一回居然瞒的一丝风声不透,况且先皇后丧期未过,母亲此举实在太过胡闹
还不等他说什么,只听小厮又开口道,“听说这一回说的是临州王的小女儿清安郡主”
一句话忽如雪上加霜,只看苏俊辰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不由令人遍体生寒。
一场大雨过后,屋外的冷风一吹方知是秋。
“秋天早就来了,只是如今突然冷起来,你我才察觉罢了”天晴时感觉不到的事,大雨一下,才让人忽然惊觉。
“你不只是在说这场雨吧”薛凤潇随手拿了件褂子披在了含玥身上。
含玥拢了拢身上的褂子,低头嗅了嗅只闻到一阵淡淡的伤药味道,薛凤潇如今的伤几乎大好,却留了一道颜色略深的疤,好在这样的伤在他身上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本就无伤大雅。
薛凤潇从背后抱住含玥,两人一道看着外面的雨帘,薛凤潇向来事忙,难得有这样的闲暇。
含玥摸着男人手心处的薄茧,目光如水却是没有半点言语。
“你在担心什么”
含玥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太夫人那边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了,或许是我太敏感,可我总觉得近来不大对头,而且听闻前几日太夫人屋里出入了不少面生的下人。”所以这样的平静更让人不安。
他的手覆上她隆起的肚腹,安抚的摸了几下,“如今你只管好好养胎,旁的事都不要操心,自有母亲帮你出面。”
薛凤潇此话不虚,她的月份越大,白氏越加严防死守,流觞馆上下外松内紧。下头伺候的丫鬟,自旌蛉起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含玥有半点闪失。
含玥无奈的笑了笑,“听过千日做贼的,却没听过千日防贼的,而且也不知怎么的,我感觉自己的脑子越发不好使了,心里头烦乱的厉害。”
薛凤潇不禁顺着含玥的话往下想,“母亲事事道做的滴水不漏,太夫人没有可乘之机,恐怕下一步就是攻心为上了”
“这个你都猜得出来”
“两军对垒焦灼之时,攻心是最好的法子。”不是他要在这里卖弄兵法,实在是这女人之间的斗争并不比沙场上的真刀真枪来的容易,在这个讳莫如深的战场上,输赢生死都显得那么消无声息。
含玥默默沉思一会儿,嘴里无奈道,“既如此,我们就只得等着太夫人出招了。”也只有这样借力打力的法子才不会落人口实,说到底她身为晚辈,总是吃亏的。
放下太夫人那边儿的事,含玥又说起来,“过两日我打算这回孟家一趟,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她想着自己后两个月更是出不得门的,趁着自己现在还能动,回去孟家走一趟也好,一来看看杨氏的病势,二来也有些话要嘱咐秦氏。
“你都开了这个口了,我若是不陪着,岂不是扫你的兴”
含玥弯了弯嘴角,听着她话里的宠溺,有些得意,“叫你陪我同去,不是只为了装场面的,而是我听说,大伯父近来频频邀爹爹私下说话,想来是藏了见不得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