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含玥微变的神色,李妈妈解释道,“都被家里人找各种由头领走了,剩下的这些要么在府里没根基,要么是太太娘家陪房里出来的”
下头人惯会看眼色的,都到这一步了,想来杨氏是真的不得翻身了。
含玥往屋里走了几步,就见含琦一手拉着身后的大奶奶任婉玉走出来,嘴里还嚷嚷道,“母亲都病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给一个年老色衰的姨娘阔院子,你这是安得什么心,这就是诚毅侯府的家教吗”
任婉玉刚要还嘴,眼睛一转,看见含玥几人立在院子里看着,到嘴边儿的话就咽了下去。
“九妹妹好”她的嘴倒是甜,甚至亲热的走上前挽住含玥另一支胳膊,“今儿怎么有空回来,也不说提前说一声,叫我准备准备”
这话听着像是在试探,含玥就笑了,“回来看看父亲,刚在老太太屋里坐了坐,李妈妈来请我就过来看看。”
滴水不漏的撇清了和杨氏的关系,省的旁人以为两边儿还有什么瓜葛一般,含琦听了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她梗着脖子,紧咬下唇,连声招呼也不肯打。
任婉玉闻言笑意更深,“我说母亲怎么强撑着精神,原来是在等九妹妹呢。”
说话间屋里的沉香就走出来,向着含玥道,“九姑娘,太太听见您来了,说请您进去坐呢”话里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含玥刚搭上萃寒的手,只听霜蝶在一边儿开了口,“这屋子里药气太浓了,站在外头都闻到了,少夫人怀着身子呢,闻不得这么重的味道,开了窗子散散吧。”倒也不是霜蝶在这里卖弄,实在是薛凤潇提前就嘱咐过。
含琦等人闻言就脸色一变,没成想国公府的丫头如此跋扈,“母亲生着病呢,再说这秋日里的风凉,万一母亲着凉怎么办”
霜蝶也不说话,偏偏就是拦在含玥面前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世子爷说了只管看着少夫人安危,旁人的死活她可管不到。
僵持片刻,含琦不禁咬了咬牙,转身又回了杨氏屋里
就这么一折腾,等进到杨氏屋里的时候,杨氏显然等的有些急了,含玥落落大方地唤了一声“大伯母”,就不远不近的挑了张椅子坐下。
为了见含玥不那么狼狈,杨氏的脸是刻意装扮过的,可偏偏她刚刚服过药,身上又密密的出了一层汗,原本扑的好好的粉,如今也起了一层斑驳,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这样的狼狈,依旧在那里努力撑着一副虚无的好气色,两厢矛盾之下才更显可笑。
杨氏看着含玥穿着一身浅橘色的缕金挑线纱锦衣,下配一条月白的粉霞裙,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只带了一支一长长的流苏从发髻顶端倾泻而下。
或许是因为怀着身孕,从前尖尖的瓜子脸上如今倒是圆润了一些,像满月一样的夺目照人,静若流水一样的双眸,被长长的羽睫遮掩着,悄无声息的遮掩着所有的心思,不得不说,含玥静下来的时候,当真和从前的林氏一模一样
“大伯母千方百计的请我过来,不会真的只为了看看我吧”略微坐了片刻,含玥见杨氏一直不说话,忍不住自己先开了口。
“是你做的吧是你在背后捣鬼”杨氏平静地开口,如今的她即便是说话都没有了以往的气势,还不如这样平平淡淡的说出来,才不显得那样可笑。
她指的是五姐撇下她独独请了莲姨娘进宫的事含玥一手搭在椅背上,手指支着头颅,目光灼灼地看向杨氏,脸上含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挑衅一般道,“你说的指哪一件”
这句话像是火上浇油一样,令杨氏忍不住咳嗽起来,李妈妈连忙上前帮着杨氏顺气,看着含玥的目光里,又带了丝丝乞求,盼着含玥能说一些好听的,令杨氏好过一些。
“到底有多少事,是你这个丫头在背后搞鬼如今我都走到这副田地了,你索性与我说个明白”杨氏顺过气来,依旧是气喘吁吁,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含玥,却没有了刚才声嘶力竭的样子,或许到了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她那伯爵府嫡女的教养终于又回来了。
含玥听着这话,不仅冷笑一声,“你是觉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她不等杨氏说话,又自问自答,“没有,我没做过,我这个人呢,惜命一怕脏了自己的手,二怕损了阴德无法弥补我至于你所做的,无非就是防的紧,没有给你可乘之机罢了”
“呵呵,不愧是林氏生出来的女儿,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多谋算,你听没听过什么叫过慧易夭”
含玥不置可否的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比寻常人多了半颗心罢了。”这话不是虚言,不管是她自己还是从前的孟含玥,都是在鬼门关前打过转儿的。
杨氏眯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含玥,但是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心里思索着这些年点点滴滴的前尘往事,似乎自己每一次吃亏,里面都有这丫头的影子。
她不动声色,不着痕迹的左右着每一件事,似乎只是在棋盘上动了一颗棋子,却让她这个自以为操纵棋盘的人满盘皆输。
杨氏的眼里越发露出一丝惊恐,她的眼睛从含玥身上挪开,盯着这儿看一会儿,又盯着那儿看一会儿,似乎始终找不到落脚点,她的身子抖动的厉害,像是怕急了一样。
李妈妈坐在床边,拿了薄被披在杨氏身上。她嘴里还在向含玥解释道,“太太这一阵子吃了不少药,许是药性冲突,太太的精神头也总是时好时坏的,九姑娘别见怪。”
“我又有什么好见怪的”含玥动了动身子,依旧是挂着浅笑道,“你倒不如催催她,看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如今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我这个做侄女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一面少一面听到这话,杨氏不禁心里面一哆嗦,李妈妈也跟着心头一颤,这九姑娘当真懂得攻心。明知道太太身在病中,最听不得这样的言语,她还偏要摆在明面上说,可是自己一个下人,没有指责主子的份儿,只能死死的握着杨氏的手,一遍一遍的安抚。
期间,杨氏又进了一次汤药,等她渐渐缓过神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此时,她脸上的妆粉被汗水浸得几乎不堪入目,一缕一缕的挂在脸上,像是破旧老房子的墙面一样,难得到了这种时候,杨氏还记得体面,索性拿着帕子整张脸上擦了一把,露出底下干枯蜡黄的面容。
含玥就坐在她对面,不悲不喜的看着,或许是她脸上的这份沉静让杨氏逐渐安下心来,等到再开口时,几乎是带了一份看破红尘沧桑的平静,虽说人有牵挂,却有了那么一丝无惧无畏的意思。
“我知道我挺不过这一关了”开口便是这么沉重的一句,她带着酸涩不甘的苦笑,手底下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恳求道,“你能不能放过小七当年她推你下水也只是无心之举。日后没了我在她身后,她想与你过不去,简直比登天还难,你就念在你们同是孟氏一族的姐妹,放过她吧”
含玥叹了一口气,兀自笑了,“从前的事我是真的记不太清了,如果不是你今天这一句话,我还真拿不准当初推我落水的到底是谁如今总算破了案了。”
杨氏听他这么说,脸上依旧没有慌乱之色,“左右你都是料定了的,这笔账总是要算在我们母女身上,捅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又有什么关系你大可把这笔账算在我身上,怎么作贱我都好,我都认了,可是你不要去动小七”
含玥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忽然明白了是心里的恐惧,只是她的沉默看在杨氏眼里,却更加令杨氏不安。
“我母亲当年也这样求过你吗求你放过当年襁褓之中的我”
含玥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眸光却锐利异常。自从托身在孟含玥身上,有无数人与她提起过林氏,说的最多的是聪慧敏锐且善谋略,然而她生命力最后的那段日子,却像是蒙了一层纱,无人提及。
杨氏一噎,神思飘得有些远了,嘴里哼笑一声道,“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会求我,只不过事事为你筹划妥当,里里外外严防死守的,加之你有个好父亲,知道疼你护你,林氏又何苦求我”
“你是不是后悔了早知道拼了命也要在襁褓中置我于死地”含玥玩笑一样的问起。“斩早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本是一句调侃,可杨氏心里紧紧绷着的一根弦,闻言却会错了意。“你信不信,你若敢动小七一根手指头,我就是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她出言呵斥,声音也陡然也拔高了。
杨氏的这句威胁不觉让含玥再次抬起了头,“你当我现在还怕你吗当初我母亲的死,与你有多大的关系,你自己心里知道。可惜我这做女儿的,长这么大一直没有尽过孝,好容易等到如今才有了机会,难不成只凭着你一句话就要我收手吗”
“你”
杨氏气的再次咳了起来,还是她身边的李妈妈更懂事理,“太太,九姑娘没有这样的意思,您别胡思乱想”
她在这宅子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的几位姑娘小爷都是自小看大的,相比四姑娘的冷漠无情,心狠手辣,九姑娘的为人不知高了多少,之前交手那么多次,九姑娘几乎每一回都赢了,可到现在她也没有下任何杀手,这足以证明,九姑娘原不是那样的人
含玥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妈妈,又开口去问杨氏,“你要求我放了含琦也不是不行,那就索性与我说说当年的事”她的身子向后一靠,做洗耳恭听之态。
杨氏心头一震,这么多年的事她还要揪着不放吗
含玥看着杨氏来回变换的脸色,又道,“当年的事纵是姚妈妈一知半解的,到底也知道个大概,你也别想着在我眼前耍花样,若有半点合不上事实的,你就等着看含琦的下场吧也不只是她,还有大姐姐,四姐姐呢,我一笔一笔的讨,总要把你们母女欠我的都要回来”
杨氏就着李妈妈的手喝了几口水,渐渐从恐惧不忿中平静下来,“当初林氏怀着身孕,差不多也是六七个月的样子,就如你今天一般。可是她却没你这样的好命,从二三个月的时候就胎气不稳,连北直隶最好的大夫都说凶险。”
“当时我左思右想,不禁心生一计,只要林氏死了,这孟家的内院就没人敢跟我挣了,就算你爹爹再娶新人,只怕也找不到像林氏这么厉害的主儿。我便在老太太跟前儿说,林氏若是死了,身后偌大一笔嫁妆不能由着一群下人管着,怎么也要找个稳妥之处寄放。”
“老太太贪得无厌,也是早就对林氏的嫁妆银子垂涎三尺,我这么一说,她就上了心。可林氏是什么样的人我和老太太这点心思她一早就看出来,人还怀着身孕呢就开始一步一步的准备后事了,你出生当日,果然应了大夫的话,凶险万分,加上老太太请来的产婆本事不小,稍坐手脚罢了,林氏就落了病根儿”
“说来也是你这个小魔星罪过,没有你,也不会给了我与老太太的这个机会”杨氏神色带了点得意,这样拿话捅人心窝子的感觉痛快极了。“可惜到头来,老太太算来算去还是输了林氏一筹,那么大一笔嫁妆,她愣是一个铜钱都没捞到手”
杨氏这样三言两语的说了出来,含玥沉默不语的听着,脑海里描画着那个怀着身孕又殚精竭虑为子女筹划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