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玥略略沉思,原本她还疑惑,含璃如此狠辣心肠是连自己的后路也不要了吗而今这么一琢磨,想必她是倒戈于大伯父了,相比而言,大伯父这个一家之主的确是更可靠一些。
可怜孟家就这么几个主子,居然也能扯出这么一大团乱账本出来,含玥不禁有几分唏嘘,回首再看国公府藏匿于水底下的勾心斗角,越发觉得深不可测了。
聊着聊着一时就到了中午,孟山河两兄弟先后脚的回来,身后还跟着薛凤潇,席面依旧是摆在老太太的延年居。
除了还在书院念书的孟琛兄弟四个,家里的人算是聚齐了,老太太有言道,“都是一家人,别拘着什么男女老少了,还是一个桌子吃饭热闹。”
含玥的眼睛在众人面前一一掠过,看见含琦安静的坐在含璎身边。没有杨氏这只老鹰护着,她从前的嚣张气焰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幼鸟一般的惊慌失措,就连她身边坐着的庶女含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怕她。
含玥不禁想起刚刚在秦氏屋里,听她说的,自从进了七月,杨氏没少打发人往定国侯府走动,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国丧就要过了,两家提早通了气儿,入了九月就能开始筹备过六礼了,可如今定国侯府拿着这样的姿态,总归是让人心里不安的。
算算年纪,含琦已然十七岁了,亲事再拖下去可就难办了。
“小九,还不把你姑爷的酒满上这可是三殿下府里赏的,听说是拿九里香混着汾酒做底酒做出来的,最是醇厚可口今儿头一回拿出来,正好招待咱们家九姑爷”
孟山河的话令含玥微微顿住,大伯父还真是不避讳,他以为今日薛凤潇喝了这杯酒,他就能在三殿下跟前儿邀功了不成苏俊辰口舌如簧的劝了那么久都无果的事,大老爷又凭什么
不过看大伯父驾轻就熟的样子,就知这段日子他在爹爹耳边灌了多少这样的“无心之言”。
含玥尚无动作,薛凤潇却是一手覆住了含玥的手,笑道,“天家的酒岂能随意喝,还是换了来吧,我听说岳父还私藏了几坛子桃花酿,还是含玥出阁前亲手酿的,不知今日有没有机缘尝尝”
孟山河打着混淆视听的幌子劝酒,薛凤潇也自有金蝉脱壳之法,孟山河捻着胡子一笑,感叹薛凤潇的油滑,难怪三殿下拼了命的想把薛家收归旗下。
孟山海也不是愚笨之辈,况且就算没有前情,面对女婿讨酒喝,他也没有不依的道理,忙打发秦氏身边的丫头去取酒。
孟山河转动着手里的青玉小盏,眸光微深,小九不常回娘家,这侄女婿他难得能见一面,若就这样放他走了,日后再等这样的机会也不知要何年何月,何况今日这样的场合这薛世子多少还会卖他几分面子的。
“听说户部尚书佟大人有告老的意思,如今衙门里头都忙着站队,我与你父亲也是左右不定,今儿恰好侄女婿在这儿,不妨帮着拿个主意”
含玥与薛凤潇对视一眼,那先前大伯父三番两次的私下找父亲说话,说的就是此事吧。含玥不禁又去看父亲的脸色,只见孟山海紧绷的脸上略带了几分不安,甚至还频频抬头观望薛凤潇的脸色。
此话试探的意味颇浓,薛凤潇面上稍显淡漠,比起自己岳丈,这位大伯父才是走惯官场的人。
户部的事薛凤潇也有耳闻,如今呼声最高的两个接班人恰好就分属两个皇子党,孟山河如此一问已然不只是家宴上的一句玩笑,实则是在窥视国公府的立场,甚至更有借他之口探知圣心之嫌。
含玥含着笑夹了一筷子凉拌笋丝,似乎毫不在意。耳边,只听薛凤潇清冷的声音响起。
“朝堂上的事自来是不好乱出主意的,不过念及亲眷情分,我免不得要卖弄一二,父亲与大伯父都属朝中清流,又何须有这样的困扰拉帮结派的,万一站错了,岂不要后悔莫及了”
孟山河闻言,心里禁不住冷哼一声,这小子的姿态倒是做的全,可笑,宣国公府立府百余年,若非在朝局动荡中每每都能择其正道而走,宣国公府又何来今日的鼎盛,恐怕早与那些没落贵族一般了,旁人说清流二字尚可,偏宣国公府不配。
朝堂大事,在座的众人没几个能真正听得明白,可这样沉闷的气氛却令人有些惴惴不安。虽说这九姑爷说话都是带着笑意,可不知怎的,听着就有些冷冽异常之感,这样的杀伐之气,孟家在座的女眷都没见过,就是老太太风里雨里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敢轻易置喙一声。
“你这话虽有道理,可真正行事起来也有束手束脚的时候,如今的户部乃至朝廷上下皆是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并无什么异心,也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再者,有贵人的盛情摆在那里,推辞太过,于孟家上下终归无益处。”
听着孟山河的话,薛凤潇不置可否的一笑,“朝政之事,本就是人各有志,强求不来的,是吧,岳父”孟山河那点小心思在薛凤潇眼里不知见了多少,如今拿到台面上一板一眼的说出来,实在有些可笑。
孟山海没想到会被女婿突然间这样问起,怔愣之时又看着他嘴角含笑,不觉心下一松,若有所悟地突然笑了。“对,对,还是你们年轻人看的长远,到底是我这个老头子一叶障目了,先前困扰许久,如今也终于拨开云雾见月明”
从前孟山海总觉得他们是兄弟一体,他费尽心思劝了大哥不少话,可大多都是泥牛入海的结果,在他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无论他的决断如何,大哥若打定主意投身三皇子一党,外人看着孟家亦是如此,无论自己怎么选都是徒劳。
如今经女婿这么一说,他心里却清明几分,大家氏族的分支多了去了,政见不合的也不在少数,孟家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何足挂齿
看来经此一点拨,父亲心里终于又有了决断,含玥暗自笑了,总算不白费功夫。
她的眼睛一转,又去看大伯父,只看他那阴沉的脸色几乎就藏不住了,或许他根本也没想到,薛凤潇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给他颜面,又或许是想着不能在三殿下面前邀功。
这样也好,他们夫妻两个摆正了立场,也就等于替二房摆正了立场,日后大伯父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父亲也不必再跟着担待罪名了。大伯父琢磨着薛凤潇不敢在薛家老小面前伤他的面子,这一回真的是失算了。
这场众人虽说听不明白前朝上的事,可大老爷被当众下了面子却是清清楚楚的,就连一向不大懂事的含琳都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
老太太的筷子轻轻往桌上一撂,嘴里就道,“都愣着干什么呢菜都凉了,再不吃,岂不是都赏给下头人嘴里了”
她嘴上说的是玩笑,实则却重重的叹了口气,心道,小九这丫头还是想分家,只是没成想这九姑爷也肯下这么大的力气帮她,瞧她十几岁的丫头,从孟家走去国公府步步走的稳,姑爷这么个少年武将愣是被她逼出了绕指柔长,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含玥对上老太太的眼睛,意味深长的一笑,想着刚刚在杨氏屋里听过的种种过往,她不禁微微眯了眯眸子。
杨氏给她留的那一份血书,作用可大着呢,不只能帮着二房从孟家脱身出来,更甚至还能毁了眼前这位德高望重老太太的一世英名。当年林氏的死,老太太也是掺了一份儿的,虽说她与林氏素未谋面,可她顶着林氏女儿的身份活了下来,这“孝道”到底要不要尽,终究是该她思量一二的
从孟家回来,含玥就正式开始专心养胎,外客一概不见,就连太夫人那边都免了她晨昏定省的奔波之苦。掐指一算堪堪还有两个月,国公府这里上到御医,下到接生婆婆都一一准备妥当了,只等含玥的肚子发动。
虽说是养胎,可安稳了日,含玥就坐不住了,照比从前也越发想要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白氏看她闷得厉害,便找了些中秋家宴的琐事要她帮忙,是以国公府的内管家陆妈妈如今就站在流觞馆里头等着听吩咐。
先皇后的孝期马上就要过了,家里老少都憋了几个月了,都想着趁着这回中秋家宴好好的热闹热闹。
虽说这中秋家宴只宴请在京城久居的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两家人,可含玥不用去瞧花名册,掰着手指算了算,大约也要三四十号人,分了男女老少起码也要五六桌,这么一看要做的准备功夫实在不少。
白氏给含玥的差事不重,却是要费些心思的,就是要她拟个中秋家宴的菜单子出来。
俗话说众口难调,要想把这三四十张嘴安排妥当,不事前做些功夫根本是不可能的。
再大的场面薛家也不是没见过,像大管家陆妈妈这样经风历雨的老妈妈更是驾轻就熟。嘴上说着话呢,就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巧的记档本子递到了含玥面前。
含玥接过本子看了几眼,就不觉啧啧称奇,这本子上,竟是记着各家亲族的饮食喜好,自家里几个大长辈起,到各房主子不一而足。
不愧是国公府内院的第一大管事,随手拿出来的东西就让含玥刮目相看。只怕陆妈妈手里这样的宝贝本子远不止这一本的,含玥甚至在想,日后若是换了她做当家女主人,只怕要好生笼络笼络这陆妈妈了,不然还真端不起这偌大的国公府。
含玥又叫丫头取了各大酒楼的私房菜单子,就着长辈们素来喜欢的,随手勾了几个主菜,又递给陆妈妈,“剩下的劳您再斟酌斟酌,也不用多了,一桌凑上十二道主菜就够了。”
她想了想又道,“还有南边儿订的湖蟹,多备着些,等客人走的时候,各家都送一份,连带着府里厨娘做的金钩小月一并带着,也算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陆妈妈笑着应是,心里暗道这少夫人看着年轻,倒是懂得这些人情来往。
陆妈妈是这国公府一等一的人精,思忖着自从这少夫人孟氏进门,就没少看着国公夫人料理家事,国公夫人寻常有脱不开身的时候,也是遣了这个儿媳妇出面帮忙,明摆着是想等少夫人生下孩子,就把这偌大国公府交在她手里的。
想当初大奶奶江氏从进门到生下小公子,排面上可是样样都比不上孟氏这个弟媳妇儿的。要说这国公夫人不偏袒小儿媳妇,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含玥不知陆妈妈所想,只看好这陆妈妈的本事,想着日后让旌蛉或是萃寒在她身边儿打打下手,学学这内管家的行事手腕。
含玥客套着说了几句闲话,旌蛉就拿着两个小巧的食盒走进来,见了陆妈妈就笑着道,“听说妈妈身下有两个小孙子,正是可人疼的时候,您来之前,少夫人就吩咐了流萤做了些小巧的点心,说给您带着”
陆妈妈有些受宠若惊,偏含玥脸上淡淡的,并无过分言语,只当寻常。
陆妈妈心下一顿便欣然自旌蛉手里接过了食盒,心里想着流萤姑娘的手艺,可是拜过酒楼里大师傅的学来的,满府都是有名的,这国公府内院,哪一处不是经事的老妈妈掌勺,偏流觞馆是个未出阁的丫头做主,从来只知道这丫头手艺好,不想今儿却能尝尝
“多谢少夫人挂怀,我家那两个皮猴子今儿算是有口福了”陆妈妈果真不是寻常仆妇,连道谢也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陆妈妈拿了食盒出去,旌蛉就凑上前来说,“少夫人,松鹤院那边又有动静了一大早刘妈妈亲自从二门处接了个人,直接领去了松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