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当日在太和山居,薛凤潇那个讳莫如深的眼神给了她当头一棒,那么今日书房里这些情深意切的画作,就是在她心口上狠狠的插了一刀。
回望上辈子,苏俊辰退婚都没有让她这般心痛,没想到重活一世她居然会落得个做人替身的下场
从前的那些浓情蜜意竟然都是基于这样的前提之下,可笑她自己竟将此视作珍宝,舍不得放下一分一毫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觉得这样的难堪,那一刻,心里的怨慢慢转移成恨,她甚至想要做些什么决绝的事让他后悔
“你们都出去吧,叫萃寒进来。”含玥的脸上冰冷的能结出一层霜,开口的话却又是这样平淡。
萃暖打发了七夕二人出去,自己却迟疑着,“姑娘,您还是”
“去吧”含玥催促着,她揉着眉心,努力控制着眼中的酸涩之感。
不多时,萃寒便进来了,她轻手轻脚的掩上房门,脑袋里一头雾水。先前有旌蛉的一番劝解,姑娘好容易静下心来,怎么今儿又出了变故
刚刚萃暖唤她进来,不清不楚的说了那么一句,她还没听明白,只不过当下看着姑娘的脸色,她心里的预感就不大好
“姑娘,您叫我”萃寒轻言细语的,手底下替含玥盖了盖身上的薄被子。
“你去替我办件事”
看着含玥的神色平静如常,萃寒还以为她想错了,开口应道,“姑娘吩咐就是。”
“你拿着我的印信同江顺家的一道去找夏虞”含玥握住萃寒的手,正色道,“要她在京郊佐近买一处宅子,不用多大,两进院就好,干净清雅,银钱差不多的就可入手,买好了叫她请人尽早收拾出来,人手若不够用,就让让江顺家的留下帮衬,以三个月为期”
含玥侃侃而谈,显然心里已有筹划,萃寒却是听得心惊胆寒,姑娘这是在看后路呢
她抬起头来,嘴里嗫嚅道,“姑娘,您这是想”
含玥一笑,眸光里带着一丝决绝的冷意,“叫江顺家的好好挑,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含玥如此一说,萃寒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时也有些慌神儿了,虽说先前她也口口声声的埋怨世子爷处事轻浮,辜负了姑娘的一番深情,可事后萃暖劝了她几回,她也渐渐觉得自己意气用事,所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更何况这是圣旨赐婚,哪有她这样做丫鬟的
“姑娘,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吗”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含玥摇了摇头,手又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肚子,“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怎么走都不对,我能做的,只得是一步一步往后退,若得以退到原点,或许还有生路”
这话说的云山雾罩的,萃寒哪里听得明白,她不禁咽了咽口水,脑子里还想着如何再劝一两句。耳边只听含玥又自顾开口。
“如今我能全然相信的人不多了,萃暖做事不如你果决,旌蛉又是这府里的人,我能依仗的就只有你了”含玥是从来不会示弱的,她骨子里就有一种傲气,如今就连这股子傲气都舍了出去,大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之感。
萃寒闻言鼻子一酸,她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这辈子无论您怎么选,我都跟着您,绝无二话”
含玥闻言竟然笑了,却柔弱的宛如一支冷风中的玉兰花,可笑她交付真心的人还不如她身边的一个丫头
此事也不是她一时冲动,自从中秋当夜,她心里的思绪就一刻都没停过,只不过这条最后的退路,一直令她犹豫不决,她知道自己是真心心悦于薛凤潇的,断然的割舍掉一切过往,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她看轻了前因后果,再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纵然是自立艰难,她也不要卑微的在他身边活着,更不要做他心上人的影子,虽然这一世她没有祖母撑腰,可只要她想,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她不禁想起五姐宫中遍布的石榴花,若是没有心底的这份喜欢就好了
萃寒一去,含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寂静深夜,她睡得昏昏沉沉,天未亮已然醒了三四次。
梦里,她似乎又做回了曲灵璧。
那日,是个盛夏的艳阳天,落樱阁外,苏俊辰一袭月白长衫,端的是玉树青松少年郎。
可她还来不及欣赏此中清雅,却听他说,“你我的婚事还是罢了,母亲为此寻死,我不能做不孝的事虽说苏家已经向长公主言明,我想着还是亲口与你说一声的好”
灵璧一时无言,看着苏俊辰眼中的深情,耳听他口中的无奈,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衬得起自己长公主孙女的身份,祖母为她千挑万选的一门亲,居然这么快就被退了回来
一个清雅如兰,一个玉树少年,实在是一副好景,即便他们实在说着离别
偏偏此时跳出来一个冒失的小鬼,一颗沾了泥的石子丢在了苏俊辰胜雪的白衣上,略带稚嫩的声音响在耳边,“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了快滚”
两人寻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半躺在高高的合欢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转着一枚墨玉的穗子,姿态慵懒的好像在看两个傻子
宣国公府的二公子薛凤潇,二人都是认得的
有他这么一搅合,苏俊辰的话也不好再说了,至于衣服上的污迹更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无奈他只得拱了拱手向含玥告辞。
丢了一份大好姻缘,灵璧的心里自然也是落寞的,不想她刚刚移动脚步,就见树上的小孩一下子跳了下来。
她一惊,不觉又抬头去看了看树,这么高的树这小孩儿居然说跳就跳,“你没伤到吧”
薛凤潇嘴角一翘,颇有纨绔子弟的味道,“你想多了,我又不是那等文弱书生”
灵璧不放心,拾起他一支胳膊左右看看,不想却被这小子一把甩开了手,他脸上忽然漫上来一层诡异红晕,嘴里扭捏道,“哎呀,跟你说了我没事”
这小子居然还会害羞,灵璧觉得有趣一时忍不住笑了。
“喂,那个你的亲事不是吹了吗”他抬起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儿,故作深沉道,“要不然,我娶你吧看在你和我表姐是手帕交的份儿上我,我就不嫌弃你长得丑了”
灵璧这下子真的笑了起来,她抬手去捏那张嫩生生的小脸蛋,“你哄人开心的法子还真别致,是你表姐教你这么说的”
薛凤潇眉头一蹙,心里道,这个女人怎么不开窍呢难不成,她还在念着苏俊辰那个一肚子坏水儿的书生他忙拍开灵璧捏在他脸上的手,眉宇间竟然显出一丝稚嫩的凶狠
“你们姐弟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行了,我没事,你快回去吧”白素刚刚就说要走,这会儿想必已经到了二门的车轿厅了。
“不成,你别走”薛凤潇伸出双臂,拦在灵璧面前,“小爷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若不应,岂不是扫了小爷的面子”那架势大有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我大了你七岁呢难不成给你做童养媳吗”含玥的眉眼一挑,耐着性子解释,“再说,等你能娶媳妇儿的时候我还能不能活着尚未可知”
灵璧无声的叹了口气,“那苏俊辰是因为门当户对,加之他们家太夫人与我祖母是故交,先前才勉强答应了婚事,可又你为什么总不能说你可怜我,我就糊里糊涂的答应你吧”
薛凤潇脖子一梗,脸上又红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说出来的话就要做到,我都说了要娶你,自然不会像那个苏俊辰一般还要悔婚,你安心等着我便是”
苏俊辰但凡有这孩子一半的骨气,也不枉她曾经期许过这门婚事罢了,一切都是命,她命中没有这个姻缘又何必强求于他
灵璧抬手摸了摸薛凤潇的发顶,“等你长大,我可能就要入了黄土了,就算真的谈婚论嫁,只怕也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薛凤潇脸上一紧,想起旧日里母亲和表姐私底下说的话,他咬了咬嘴唇,倔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这辈子不成就下辈子,小爷我说过的话是绝不会赖账的,你好好的待在闺房里等我就是”
他说着话呢,就把手里把玩着的墨玉玉璧塞到了灵璧手里,“这个就当是信物了,你好生拿着,别丢了”
含玥陡然从梦里到惊醒,这才想起来,原来这份姻缘上辈子就定好了,没想到,他当时年少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也会一语成箴,更可笑的是,他们两人分明都已经忘了这个虚无缥缈的前世之约
千里之外,明月高悬,官道上的一处空地,个青壮侍从忙着安营扎寨,篝火上熏烤着一只剥了皮的鹿,齐云翻了翻烤鹿肉的铁签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囊,对着坐在稍远处沉默不语的主子,“这鹿肉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好,二爷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薛凤潇刀刻一样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显得尤为英俊冷漠,薄唇紧抿成一线,冷硬的叫人不敢靠近。跟着他出来的几人,都是他的心腹,可眼下也只有齐云这个自小陪着他一道长大的小厮,敢凑过来与他说话。
薛凤潇接了酒囊,拔开木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自喉管流进胃里,他英俊白皙的脸上忽然就带了些许的潮红。
这样粗野的动作,让他做起来却十分的好看,些许斯文之中,更掺杂着一种武人与生俱来的野性,有说不出的潇洒豪迈。
齐云在一边看着,不禁啧舌,自家二爷还真是得天独厚,身手好,家世好,就连样貌也不是常人可比的,难怪令京中那么多大家闺秀趋之若鹜。
齐云叹了口气,口中有些哀怨的道,“二爷照这样的行程,咱们五天之内怕是回不去吧”
薛凤潇抬起眼,有些嫌弃齐云的多嘴多舌,“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齐云撇了撇嘴,早知道叫琅琊跟着来好了,二爷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他想着左右现下也无事,倒不如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摊开了说,或许二爷还能帮上忙。
“话不是这样说的,二爷您不知道,过两日就是萃寒的生辰了如今我身在外面,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抢了先,岂不是悔之晚矣”齐云有些哀怨,二爷自己娶了媳妇儿,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薛凤潇哼笑一声,这小子居然也会说悔之晚矣了。从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对萃寒有意思,藏的可够深的,默不作声的,居然就挑中了含玥身边最出挑的丫头,不过,这也算门当户对,若是含玥答应,他也乐见其成。
“你是这样想的,问过人家的心思吗”
齐云转了转眼珠子,又是叹气,“那丫头有些不开窍,如今少夫人怀着身孕,她一门心思扑在少夫人身上,哪里有空想她自己的事儿”
齐云在国公府的下人里,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出了国公府,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哥不差,却没想到放在萃寒眼里,却是与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听了齐云的话,薛凤潇暗自点头,含玥挑出来的丫头果然忠心护主,是好样的。
“你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了,回头少夫人若肯答应,我替你做主就是了。”齐云这小子拐弯抹角的,不就是为了等自己这句话吗薛凤潇豪不扭捏,索性也就应了他
没成想齐云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过分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满不在乎的笑了出来,“二爷,您还是先顾好您自己吧您这么冒冒失失的出来,少夫人心里怕是不舒坦,您把自己屋里的事儿结清了,再来管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