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凤潇被赶出了流觞馆,无奈径自去了白氏的钟粹馆。
一进门就见云浓往外走手里还端着一个空了的药碗,薛凤潇眉头深锁,“母亲病了”
云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夫人只是累着了,大夫看过,开了些进补的方子,没大碍的”
薛凤潇渐渐放了心,便抬脚往屋里走,屋里白氏倚在炕床上,与庄妈妈说话呢,她气色略带疲累,不过看着精神倒还好。
“母亲”薛凤潇唤了一声,寻了炕床坐的另一侧坐下。
白氏看着儿子便笑了,“我见齐云回来了,还想打发人去叫你,不成想你竟是自己就来了”
庄妈妈亲自给薛凤潇端了茶,口中笑着打趣道,“瞧二爷这样子,倒不像是专程过来看夫人的”
这话一说,白氏也品出味儿来,“出了什么事儿了”
这话也是薛凤潇想问的,他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母亲有没有察觉,含玥这几日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今早我回来就感觉她不大对劲儿了”
说起此事,白氏也有一肚子的埋怨,把手里的清茶往桌上一搁,就道,“这还不是要问你自己瞧着那太夫人领进来的女子与你旧日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就开始上心了,含玥那么灵醒的人,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人家的眼睛,她心里能没有计较吗”
“含玥进门前我就与你说过人家嫁过来就是一辈子依附与你了,别说如今她还怀着身孕,最容易钻牛角尖儿,就是换做平常的年轻媳妇儿,谁又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您还真是向着她说话”薛凤潇有些无奈,“我只不过说了一句罢了,倒是引出来您一箩筐的埋怨,婆婆做到您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
见白氏又要张口,薛凤潇摆了摆手势安抚下来,“您也太小瞧我了,当时对那女子多看了两眼,也不过是她长得与那人太过相似了,我还以为是不过后来仔细打量才觉得,她也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与莲心又有什么不同的”
白氏听着儿子的话略微宽心,“你真是这么想的”
薛凤潇点了点头,无奈道,“都说知子莫若母,是与不是您还不知道吗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了那陈氏的身份,要不然,太夫人以报恩为名,非要把人送来给我做妾,我也不好推脱”
“难不成你走这么一趟,还没查清这陈氏的底细”白氏有些疑惑,凤潇可是燕云卫出身,这种追根查底的事儿,到了他手里不说迎刃而解,却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薛凤潇叹了口气,“这一回,有些棘手,对于当年的陈家,知情的人都已经没了活口再往下查虚得多费些心思了。”
白氏一时惊奇道,“做的这么干净利落,想不到太夫人手下居然还有这样的能人”
“我猜,未必是太夫人做的,我已经让武夷顺着陈氏这条线往下查了,江南一带秦楼楚馆,酒肆画舫实在不少,不是这一时半刻的事过了九月,此事就麻烦了”
这才是最让薛凤潇烦心的事,先皇后的孝期马上就过了,太夫人若一力要送人过来,他也没法子推脱,要不然等太夫人把“善妒”的名声扣在含玥头上,就得不偿失了。只是,这人一旦进了流觞馆,过了明路,后续都会是个麻烦。
白氏看出儿子的犹豫,兀自一笑,“还是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她清了清嗓子道,“不就是报恩吗让你爹爹出面替你将人抬进来不就是了,给国公爷做妾,总比给你这个不开窍的世子爷做妾来的体面”
薛凤潇闻言,紧缩的眉宇渐渐松开,“这么浑的主意是您想出来的”
白氏一笑,“这还要仰仗齐云那小子。”她说着话就笑着去看庄妈妈,“今儿一早,他就进来央着我替他做媒呢,说到此事,这小子无意间就提了一句,说你的艳福不浅,连国公爷都比不上,这才让我有此一计”
说起给自己丈夫纳妾,白氏倒是满不在意的,他们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她对这种事倒也看得开。再者,国公府常年戍边,抬了这陈氏进门,也不过是虚耗她的光阴,若此女是个明白人,知道前路艰难,自己就知道放手了。
说来这一回还真的多亏了齐云的一张嘴,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正是这么个道理。
心头大患一去,薛凤潇的心也跟着轻快下来,嘴里戏谑,“齐云立了大功,不把他这份亲事做成了,还真有些对不住他”
“含玥身边的丫头,年岁都不大,大家氏族的丫头都是二十岁才放出去呢,这么一算,起码还有两三年”
这话一说,庄妈妈先是急了起来,“哎呦,我的夫人啊,您可要跟少夫人好好说说,早些放人,我可还等着抱孙子呢”
闻言,母子俩相视一笑,白氏就道,“旁人的面子不给,也得给你不是这样吧,等萃寒那丫头自娘家回来,我去问问她的意思,她若肯了,最晚赶在明年年尾,我让你喝上儿媳妇的敬茶”
庄妈妈一听就喜笑颜开的忙着谢恩。
薛凤潇却是疑道,“萃寒还有娘家吗从前我听含玥说过,这丫头是孟家大太太杨氏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小时候也认了个干娘,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娘家”
薛凤潇这么说着,心里越发疑心,萃寒对含玥一直忠心不二,此时含玥临盆之期将至,她怎么会贸然出府呢
“许是还有旁的亲眷吧”庄妈妈觑着母子二人的脸色,提了一句。
薛凤潇想着早上含玥的异常举动,不禁脸色一变,心下一沉。他留了一句,“我回去看看。”便跨步走出了白氏的屋子。
流觞馆里,含玥换了衣裳,长发照旧挽了高髻,挑了两枚极奢华的长簪插在鬓间,面上铺了一层薄粉,点了胭脂,眉心处画了花钿,哪里能见半点病容呢
含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这样好看些。
“无缘无故的,太夫人就要赏什么送子观音,还非要您亲自过去领赏,您就不觉得此事不对劲儿吗”萃暖拿头油把含玥鬓边的碎发一丝丝收进髻上,面上满是担忧。
“不对劲又能怎么样长者赐不可辞,太夫人用来拿捏我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含玥自己挑了一副羊脂玉滴珠的耳坠子戴上,即便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人前的体面,她还是不愿意失了一分一毫,“走吧,咱们去看看。”
含玥出门,果然是身边两个大丫鬟都跟着,留下看屋子的只剩了一个七夕。
莲心探头探脑的走出来,七夕站在廊下,心里惴惴不安,莲心却不等她反悔一个箭步冲进了含玥的主屋
七夕心如雷鼓,却又想着昨夜莲心与她说的话。
“我看得出来,你也是想给二爷做妾的,不过,你且瞧瞧我的下场,少夫人若不点头,即便你有这个身份,也不过空欢喜一场,得让少夫人没有退路可走,你才有机会”
“少夫人临盆在即,你说她这一胎若生下嫡子,你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其二,太夫人身边还有现成的人选呢,你若不再加把劲儿,这辈子也就没机缘了”
莲心对含玥屋里的事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不过,这几句话却是直戳七夕的心窝子。
七夕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就是没有莲心的挑唆,她身后还有一个品烛时时盯着,前有狼后有虎,不想莲心这时候却自己送上门来,也罢,若是莲心能得手,也不至于脏了她自己的手
不多时莲心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绣着金丝牡丹花的帕子,她朝着七夕笑,“多谢你”
七夕的喉咙一哽,那一瞬间她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可不等她开口,莲心却是笑道,“太夫人说了,等事成之后,自有你的一份功劳,说不定,她提拔那陈氏的时候,还能连带着一道把你也过了明路”
七夕所有的话都被莲心这一句噎了回去,她想着她要为自己赌一把
莲心前脚闪身回了后罩房,后脚薛凤潇就进了院子,远远的就见七夕站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眉眼一眯,跨步走到台阶下,直视七夕道,“少夫人出去了”
七夕吞了吞口水,照实说道,“太夫人赏了一尊送子观音,刘妈妈亲自请了少夫人过去”
看出七夕眼神里的躲闪,薛凤潇有些不屑,不过想着这是含玥的陪嫁丫头,虽说她先前做过不少出格的事,可含玥不开口,他也不愿意亲自发落她,他的眼睛在七夕的脸上一扫,也就不再多言了,转身又出门去了。
松鹤院里,含玥屈膝行了礼,就被刘妈妈亲自扶到了太师椅上坐下。
太夫人看着打扮极佳的含玥,笑的几乎合不拢嘴,即便心里对这个孙媳妇恨得牙痒痒,可在人前,太夫人少有失礼之处,不论这屋里的谁看着,都是一副慈爱的长辈。
“昨儿,我让丫头收拾小库房,翻出来一个稀罕物件儿,是一尊整块的羊脂白玉雕的送子观音,我想着如今你怀着身孕呢,恰好拿了去,这才打发人叫你过来取,二来这些日子不见你,我心里也空的慌如今见你万事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多谢太夫人挂心”含玥亦端起人前惯有的笑意,落落大方,端庄温婉。她发现,只要不是面对薛凤潇,外人面前她都可以装的很好
“只不过这送子观音贵重,您赏了我,倒不如赏给四弟妹吧,若是灵验,只怕过个一两个月,咱们家就又有喜讯了”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自从含玥怀了身孕,三太太没少在自己儿媳妇身上用心,可不管是含玥是不是好意,这话在太夫人耳中都不大好听。
太夫人心生不悦,周遭一时就静了下来,含玥正想着要不要说几句话,圆圆场子,就见屏风后头,人影一闪,竟然是那陈若宁端着茶盘出来。
没了面纱的遮掩,含玥更见此女面善。杏眼桃腮,丹口瑶鼻,乌墨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身浅绿色的衣裙更称她的清雅婉约,想她早年流落风尘,不管是不是在室的清官人,身上能留着这样一份清贵,实在不易。
初见时含玥就觉得她像灵雨,可举手投足之间偏偏又带着一种傲气,这种傲气却是灵雨没有的,即便有,也被她收敛雨无形。说她不像灵雨呢,又觉得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有灵雨的影子。
陈若宁见了含玥,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见过少夫人。”
她一手端了茶盘上的一个小巧的汤盅,放到了含玥面前,“少夫人有着身孕,太夫人特意嘱咐了拿红枣,银耳,枸杞,桂圆熬了一盅甜汤,都是滋补的好东西,少夫人尝尝合不合胃口”
好伶俐的口齿含玥心中微微一凛,且不说这种甜汤有没有问题,陈若宁这是在变着法子向她敬茶呢,先皇后的孝期还没有过呢,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多谢你”甜汤是放在小茶几上的,含玥没有推拒也没有接,更没有去喝的打算。不过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话而已。
陈若宁的眼神闪了闪,嘴角勾起一丝腼腆的笑意,身子往后一退,站到了太夫人身边,像是太夫人的贴身侍婢,又像是服侍长辈的一个小辈儿,恰到好处的彰显着自己所有的锋芒。
陈若宁的进退举止似乎令太夫人很满意,她拉着陈若宁的手便嘱咐道,“你与少夫人年纪相当,日后也可以多走动走动,她可不像四郎媳妇儿,整日没规没矩的,让她教教你这府里的规矩也好。这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寻常也没什么乐子,你们互相做个伴儿,我也就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