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蛉一去,薛凤潇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抬脚就往屋里走,白氏见拦不住了,索性跟着一道进去了。
含玥的身子仰躺着,满脸汗水,腹中的小东西一下一下挣动,惹得她绞痛的厉害,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她恍惚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要死了
有些不甘,有些不愿,她还有许多事都没有做呢自从脱身到孟含玥身上,她时时小心翼翼的活着,安生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日却要死在这产床上
薛凤潇走近了一把握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呓语,他口中干涩道,“撑下去,别说傻话”
含玥看着他眼里的惊慌失措,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疼了,他终究是在意她的,不管这段感情的开始有多么不堪,可是这一年多来,他们同榻而眠,相伴相生,总归是生出了情义的,含玥的眼角缓缓滑下泪了,从前那些埋在心里的伤心委屈渐渐开始消散了。
含玥眼角流下晶莹的泪水,她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力的攥紧了薛凤潇的手,咬着下唇点头,她想着这一次如果自己能平安活下来,就与他好好把话说清楚,然后再也不计较那些琐事了
云浓端来的参汤,被薛凤潇一勺一勺喂进含玥的嘴里,这是提气的东西,含玥喝下去,就不像刚刚那样软绵绵的了。
“你出去吧不要在这里陪我不吉利”含玥缓过气来,摇了摇薛凤潇的手,催促他出去,有他这样的安慰就够了,这里本不是男人该来的地方,况且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不等薛凤潇说什么,外面就传来琅琊的说话声,伴着老者的咳嗽声,这是琅琊把黄老接了过来。
事出紧急,黄老也顾不得那许多繁文缛节的,进门诊脉,开方,抓药,一气呵成,按部就班下来,倒也利落。
薛凤潇忍着脾气不敢多问,倒是黄老笑呵呵的道,“虽然看着凶险,不过我瞧着也没什么大问题,小公子应该还没有出来的打算呢,只是如今惊动了胎气,再等下去反而不好,待会儿等少夫人服下催产药,也就快了”
不愧是太医署的泰山北斗,寥寥几句话就令众人安下心来,就连白氏那么个端庄稳重的人,都忍不住双手握在一处,念了一句佛,看她眼中泪光盈盈,想来刚刚的镇定自若也是强撑着的。
松鹤院里,太夫人一回来就服了一颗救心丸下肚。
今儿,她老婆子可是真的见识了薛凤潇这个孙子的厉害,平时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没想到遇上点事就像个罗刹似的喊打喊杀,刚刚,她们一行人从流觞馆出来,远远地还能听见外院那边儿的嘶喊声,撕心裂肺的叫人心慌。
冯氏和灵韵是陪着太夫人一道回来的,可她看着儿媳妇一副无处出气的窝囊样子,再看孙媳妇儿更是吓得噤若寒蝉,便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各自去吧”
这件事,冯氏和灵韵只影影绰绰的知道是太夫人做的局,旁的一无所知,太夫人看着冯氏的样子就猜得出她心里的小九九,有那么一瞬间,她还庆幸着没把冯氏一道拉上。
当初,她是怕自己这个儿媳妇口风不严,才没与她多说,如今瞧着这一步倒是走对了。看凤潇这凶神恶煞似的模样,想来等今日过去,必然还有一场秋后的账要清算的,冯氏和灵韵的手干净,怎么也牵连不上她们,至于她自己,无论如何,保命的本事还是有的。
打发走了二人,太夫人转头去看身边若宁,见她依旧神色安然自若,太夫人眉头一挑,就问道,“白氏已经把家祠四周,围的水泄不通,不会让她查出什么来吧”
若宁笑着摇了摇头,“此事知情者就那么两三个,别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就是钱家的人都是一头雾水,更何况是旁人呢再说那只狸花猫是钱家养了多年的,只要冬青那丫头守得住嘴巴,今日的事,只是意外”
若宁眼神笃定,抑扬顿挫之间毫无惧怕。
太夫人这才心头一松,不过想起孙子薛凤潇可是燕云卫出身,别人查不出来的事,他却未必束手无策,太夫人眉头一深,低声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若宁摇了摇头,“您真这么做了就是在给世子爷送线索呢”
太夫人想了想,也觉得不妥,左右冬青那丫头还有一个月就到年纪出府去了,名正言顺。届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除了她,反倒利落,没得此时弄出风声来惹眼“你这主意不错,今儿也算事成了,不过终究还是要看孟氏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说起这个,若宁也是有些担心的,原本她以为这少夫人只是仗着肚子里的金疙瘩争宠,可是今日一见薛世子的种种态度,她才方知自己猜错了。
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只怕就算没有了这个孩子,世子爷短时间内也不会对孟氏弃之不顾的。日后就算太夫人出尽花招,真的能逼迫世子爷收了她进房,她也未必有能耐能在流觞馆站稳脚跟,这笔买卖,实在有些不划算了
入夜的时候,流觞馆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含玥累的脱力,连自己生出来的娃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兀自昏睡过去。
还是产婆抱着襁褓里刚刚降世的小公子,出来向白氏母子二人道喜,“恭喜夫人,恭喜世子爷,少夫人生的是位小公子呢”
白氏喜的几乎流出泪来,接过了孩子,便小心翼翼的抱在了怀里,她咬着嘴唇,不住的点头说“好”。薛凤潇也跟着看了一眼在母亲怀里皱成一只猴子的小东西,好看的眉宇又皱了起来,心道,怎么这么丑
“含玥怎么样了”
产婆笑着道,“夫人不用担心,少夫人只是累极睡着了,身边围着好几个丫鬟呢,自然伺候的周到妥当。”
薛凤潇不放心,又自己闪进了内室去看含玥,只见几个丫鬟已经替含玥擦洗过了,贴身穿的衣裳也换过。如今她整个人躲进被子里,睡的正沉呢。果然像产婆说的,虽然吃了些苦头,可到底是母子平安
白氏抱着孩子,走到了闭目养神的黄老身边,开口道,“劳驾您给看看,这孩子早出来一段日子,我这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不知怎么的,白氏忍不住就想到自己的长子凤章,差不多也是这个月份出生,可是凤章自从出生就汤药不断,可见就是胎里带来的弱症。
黄老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虽然瘦小些,但哭声响亮,挣动的手脚也颇为有力气,应当是无碍的。
不过他还是把两指搭在了小婴儿的手腕上,一手捻着胡子,细细品味了半晌才开口笑道,“少夫人孕期保养的好,这孩子虽然早出来几天,但是并无大碍,好生喂养着,将来也是一员猛将”
薛家几辈子都是行伍的,黄老这样说颇得白氏的欢喜。“有您这句话,我这心才真正的放在肚子里了”
白氏未开口的是,近来十几天,含玥这个做母亲的,老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她生怕这样的情绪影响了孩子,不过如今看着,含玥当真把这孩子保护的很好。
“天色不早了,一会儿我叫小厮送您老回去,他日必定上门言谢。”薛凤潇的话不多,却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早没了白日在院子里时的锋锐。
黄老早就等不及了,薛凤潇这么一说他便拱了拱手作辞。
乳娘是白氏早两个月之前就选好了的,却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含玥睡着,白氏就做主叫人把东厢打扫出来,让乳娘带着刚下生的奶娃娃住了进去,另外又安排夜蛾和蜉蝣,由萃暖领着一道过去伺候。
等到白氏把这些琐事料理明白了,见儿子依旧坐在她身边沉默着,便道,“你今夜睡哪里呀”
“暖炕上凑合一宿就是了”薛凤潇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东次间儿,蓄意压低了声音道,“到底怎么回事母亲可以说了吧”
白氏闻言,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大准,就见了一只硕大的狸花猫突然窜出来,不知怎么的,直接扑在了含玥的肚子上。我想着此事蹊跷,家祠周围,连人带猫,已经叫我围得水泄不通,里头的人想逃想死都不容易你要想查,随时过去”
“自然是要查的,不过得等上三日再说”薛凤潇捏了捏新来的儿子的小手,“得让他们自己好好想清楚想死还是想活”
白氏听着儿子的,慢慢琢磨出其中深意来了,关在里面的人不得知晓外头的事,只能凭空瞎猜,这种时候考量的就是人心了。
“也不能只盯着家祠那边太夫人屋里的也不能放了”说话之间,薛凤潇的脸色更加冷凝起来。
“你就那么断定是太夫人动了手吗”白氏有些迟疑,其一,从前太夫人可没下过这样的狠手。其二,万一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他们母子俩可不是一句赔礼道歉,就说的清的。污蔑长辈,可是大不孝。
“错不了。”薛凤潇笃定道,他审过的犯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只瞧太夫人白日在这里的惺惺作态。他就断定此事与她脱不了关系的。
“你小心着些”白氏知道儿子执拗的性子,也相信他过人的本事,便答应了放开手让他去做。
还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含玥平安产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国公府,先过来贺喜的居然是住的最远的二太太,而后,冯氏,小江氏,灵韵才先后过来。因为事出突然,众人多半是空着手来的,只为了看看含玥母子的平安。
开了这个头,国公府下头的管事妈妈,自内院大管家陆妈妈起,也先后城邦结伙过来给流觞馆贺喜,手里带着的,多是些金银器物的小物件,白氏对这些也不计较,反而是笑着一一收下,另外还吩咐庄妈妈从她自己的私库里,拿两千两银子往下打赏。
这些内院的管事妈妈,没有哪一个不是人精的,心里面都清楚,夫人这是故意给自己儿媳妇儿做面子呢。
经此一日的风波,谁人还不艳羡少夫人的福气呢前有世子爷为了她的名声,发落嚼舌根子的小人;后有夫人为了她的脸面,拿自己的私房给她立威。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大家氏族的媳妇儿还有这样的荣宠呢
要说有人欢喜有人悲,严妈妈被霜蝶丢了出去,却是枯坐在流觞馆外不远的亭子里,半步不敢离开,心里面还破天荒的为少夫人祈福,直等含玥平安产子,自己好去救她只剩了半条命的侄儿。
可是等她得了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却见二门处的院子里,原本拿着棍棒的小厮,此刻已经停下了手,正排着队等着从琅琊的手里领赏钱。世子爷出手阔气,那白花花的银锭子,几乎灼伤了严妈妈的眼睛,这些人拿着的银子,都是沾着从她侄儿的血的
严妈妈想到此处,不禁恨得咬牙,无奈之下,只得去看自己侄儿的生死
“琅琊哥,世子也爷如此高兴,家祠那边关着的人是不是也该放了”
那些领赏的小滑头,嘴上不免跟着套上近乎了,他们虽然是外院的小厮,可今日种种他们也看的明白,自然分得清这国公府里哪座山头高,哪座山头低,谁不想借此投身在世子爷旗下。
琅琊一笑,看着那小厮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可笑,“放了怎么可能”琅琊的声音一低,“私下与你们说吧,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有好下场,世子爷这回是发了大脾气,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可是少夫人才刚生了嫡子”
“要不是怕冲撞,只怕今天晚上就有人人头落地了别人不说,那个养猫的钱平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