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端起惯于挂在脸上的腼腆笑意,“本来就打算回来的,这不是也快年下了,家里好些事等着筹备呢,不过,听说凤潇膝下添了位嫡子,我想着,怎么也要亲自过来贺一贺的,便提前动身了,好歹是赶上了小侄子的满月酒”
不等太夫人说话,冯氏先是笑了起来,“瞧瞧,当年素姐儿在咱们府上的时候,整日羞涩的什么似的,如今嫁人生子,处事也圆滑练达起来,再不是从前的小丫头了”
白素腼腆一笑,“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三婶婶还记得”
太夫人道,“就算再过个几十年,你在我们眼里也是个孩子”她呵呵一笑,又道,“要说这日子过得快呢,一晃眼过去,你都是为人母的人了,家里的哥儿,姐儿都还好吧”
白素点了点头,依旧笑着,“劳您挂心了,这一路上两个孩子都有些水土不服,来日养好了,自然带来给老祖宗磕头”
“这有什么,小孩子家的不拘这些虚礼,又不是外人”太夫人说着话,忽然话锋一转,又道,“听说,如今你姑爷膝下也是三子一女了,吴家子息繁茂,这都是你的功劳。”
白素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三子一女是不假,可有两个却是旁人肚子里出来的强颜欢笑之下,她不禁心里有些不大自在,不过好歹她如今也不是二八少女了,这种场面上的事见怪不怪,笑一笑也就应付过去了。
冯氏觑着白氏的神色,向白素道,“素姐儿别见怪,我们太夫人这是有些羡慕了。”她蓄意放低了声音,可在场的就这么几个人,各个都听得清楚。“要说我们薛家,凤潇他们这一辈的男丁也不少,可偏偏到现在却只生了两个出来,太夫人难免有些痴心”
亏的是来之前就听姑母说了几句只言片语,要不然还真被这三太太绕了进去
白素故作诧异,眼神在灵韵身上一晃而过,“四弟妹身上还没消息吗”看着冯氏微微凝起来的脸色,她又笑道,“三婶婶用不着担心,四弟妹还年轻呢,日后自有您抱孙子的时候”
冯氏本意是想把话往含玥的身上引,没想到却被白素扯到了自己儿媳妇身上,偏偏白素的话没有半点疏漏,让她想还嘴也找不出可挑剔之处,无奈,只能愤愤的在心底压了一口气。
另一边儿,太夫人就问起白氏,“满月酒筹备的如何了”
白氏道,“太夫人放心,都妥当了,大致是照着前年飞花宴的单子拟出来,另外在太和山居又备了几桌,若是有宗亲贵胄过来道贺,也能随时开席的”
也不怪白氏摆这样大的阵仗,除了天家人,国公府也算是大齐第一豪门了,莫说是这么大的喜事,就是寻常摆宴也有不少不请自来的。
太夫人点了点头,“有你亲自操办,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到时候,我老婆子只管陪着各家老太君吃酒听戏就是。对了,还得另外再打点出来一桌,备着给宫中内侍的,宫中两位贵人,恐要送赏赐下来,切勿怠慢了”
如今在宫中,贤妃代掌凤印,馨嫔含瑜刚刚生下十三皇子,正等着年跟儿底下再得晋封,两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是薛凤潇的亲姑母,一个是含玥的娘家堂姐,都与薛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时候,多半都不会故作不知的。
太夫人揉了揉眉心,笑着道,“只怕到时候还有一场大戏要唱呢”
白氏苦笑,太夫人的提点她早就想到了,以薛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莫说是刚刚提起的那两位,就是太后宫里恐怕都会派人过来,牵扯到宫里的事,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个拿捏不好,喜事恐怕就要便衰事了。
太夫人看着白氏微微收敛的神色,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味不明。
在太夫人屋里走了过场,白氏才道,“走吧,去含玥那里坐坐,你们也许久不见了,正好让你瞧瞧祺哥儿。”
白素一笑,拍了拍白氏的手道,“姑姑,再有两日就要摆宴了,我知道你外院的事多,弟妹那里我认得路,我自己去就行,您放心,我一定帮你好好劝劝她”
虽说她和含玥这个弟妹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不过有时候却像是相识久已一样,她也说不上这种莫名的熟悉出自哪里,早前在姑姑嘴里听了小夫妻两个闹得正僵,她就有心出来做这个和事老。
白氏无奈叹了口气,笑了,“还是你贴心,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意思,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些话总要接旁人的嘴说出来,才像那么回事儿。之前你在外面,我还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如今你自己开口揽下这个差事,倒是正好”
白素道,“姑姑放心吧,弟妹并非是爱生事的,只是对凤潇用情太深,一时钻了牛角尖儿这样的滋味儿我尝过”
看着侄女眼里的酸楚,白氏又何尝不明白呢,她拍了拍白素的肩膀,“这人啊,不能求全责备,你要往好处想才是,比起这世上的很多人,咱们的命够好了”
含玥刚刚沐浴过,虽说月子里不让见水的,可她自己耐不住,央着萃寒偷偷洗过两次,这一回,眼瞧着要出月子,她更是忍不得了。氤氲水汽里透着阵阵的花香,含玥手里拿着香膏,仔仔细细往身上抹了一遍才换好衣裳走出了净房,九里香混合着兰花的馥郁芬芳,是她最喜欢的夜阑熏。
萃暖抱着祺哥儿见含玥出来,口中就道,“您还是这么不听劝”
“将来,等你自己坐月子你就知道了”含玥一面细细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一面逗着萃暖怀里的祺哥儿。
说来也怪得很,这孩子自打出生才多久,跟脱胎换骨似的,一天一个模样,如今只看那肉嘟嘟的脸蛋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谁见了不说喜欢。
含玥小心翼翼的把祺哥儿抱在怀里,看着这玲珑可爱的奶娃娃,含玥心里总是五味杂陈,从前信誓旦旦的说要把这孩子留给薛家,她自去逍遥,可如今她却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她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有这孩子在,她想孑然一身的离开国公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少夫人,您看谁来了”
萃寒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含玥抬眼一看,就见萃寒掀了厚厚的帘子,白素提着裙子走进来。
“弟妹好久不见了”
居然是白素她不是陪着夫婿在外头任上吗怔愣一瞬,她才呐呐的唤了一声“表姐”。
白素一笑,走近了才打量着含玥,看着她带着水光的眸子,道,“许久不见,没想到生下孩子,你倒是瘦了”
每每见到白素她都觉得恍如隔世一般,要说如今还有谁真正记得那个死在火海中的曲灵璧,白素当属其中之一了。可惜她守着的这个大秘密却是至死不能说的
白素自然的从含玥手里接过祺哥儿抱在怀里,她是做母亲的人,手法娴熟,祺哥儿也是胆子大不怕生,冲着白素咧了咧嘴,就兀自吃着自己的大拇指,甚至咬的滋滋作响,那憨憨的小模样一下子就逗笑了屋里的人。
“听姑姑说这孩子是早产,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我这么一掂量,倒也不觉得她比足月大的孩子轻,可见是喂养的好”白素这个过来人,说起孩子经自有一套见地。
含玥道,“乳母丫鬟四五个人围着他转,怎会养的不好连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不大能插得上手”虽说确实有她自己刻意疏远这孩子的缘故在,但祺哥儿身边的确不缺人伺候
瞧着含玥的闷闷不乐的样子,白素一笑,坦言道,“我是来做说客的”
含玥眉眼一闪,一时间心明眼亮。的确,就算不提她们两人上辈子的交情,也实在没有人比白素更合适做这个说客。
“看样子,表姐都知道了吧”
白素摇头,“只言片语罢了,你也知道,凤潇那张嘴与煮熟的鸭子没什么差别,指望他与我坦言相告,岂不是比登天还难”
白素是有些夸大其词的,那句“煮熟的鸭子”惹得含玥兀自一笑,白素说话向来斯斯文文的,难得为了哄她,也肯讲这些含玥定了定心神,的确很久没有人能与她这样平心静气的说说心里话了,这么想着她便挥了挥手打发伺候的丫鬟出去
祺哥儿依旧被白素抱在怀里,两人寻了临窗的小炕上坐下,含玥就着先前沏好的一壶果子蜜茶倒给白素,“月子里能入口的东西少,这是我一直喝得,这屋里没有大红袍,表姐将就着喝一口吧”
“你居然还知道我喜欢喝大红袍”白素口无遮拦的道,“是凤潇说的吗难得他有这份心,还记得我这个表姐的喜好”她把玩着祺哥儿肥嫩嫩小爪子,并没有注意含玥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含玥神色有些恍惚,暗怪自己差点露馅了。
含玥虽然打定主意想和白素倾吐心事,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大家氏族之中讲究的就是一份大气体面,但她在意的情情爱爱本就不值得在外人面前说道,思来想去的,脱口却是一句,“表姐近来可好吗”
白素的手一顿,随即又继续拿帕子擦拭着祺哥儿嘴边的口水,嘴里不慌不忙道,“好,怎么不好呢二爷屋里两个丫头前后生了两个哥儿了虽说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可人前人后我也抬得起头了,对得住他们吴家的祖宗了”
白素嘴里说着好,心里到底是藏了一份苦楚的。
含玥暗自品味着其中酸涩,有些替白素不值。白素的亲事算不上盲婚哑嫁,两人是自幼相识。年少时两小无猜,后来大了,便是长辈眼中的青梅竹马。当初那吴谦上门求娶白素时,言辞是何等的舌灿莲花如今这才几年的功夫,后院的花草就已经如此繁茂了,男人说的话果然都是不可轻信的。
“不怕你说我这个做表姐偏着自己弟弟,我们家二爷,若是有凤潇一半的体贴,我也就不求别的了”白素叹了口气,到底没忘了正事。“刚刚我也去了太夫人屋里请安,见着姑姑口中的陈家女了,你就是为了这个跟凤潇僵着”
含玥摇头,自嘲一笑,“表姐也太瞧不起我了,你不知道,这流觞馆后院里,尚且住着一个通房丫鬟呢一样是太夫人赏下来的,我又岂会吃这种飞醋”含玥有些嘴硬,还是不大愿意明说。
白素的眼神在含玥脸上打量片刻,“你别瞒我我是过来人,何尝不懂你的心思你是在意凤潇在中秋家宴上多看了人家一眼吧”
被人一语戳破心事,含玥的脸上辣的,有些不自在,半晌她才点了头,“我不在乎太夫人送人过来给我添堵,我在乎的是世子爷心里怎么想的”就像是莲心那样的摆设,别说一个,十个八个的她这个主母也应付得来,她怕的,从来都是薛凤潇的宠妾
“你是真的对凤潇上了心啊”白素的声音有些怅然若失,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落寞,当初她与吴谦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情分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含玥没什么好固执,她道,“我却有些后悔了,没有这份情,世子夫人的位置我会做的风生水起,哪像现在这样,畏畏缩缩,怕东怕西的”
她也曾想过,若是薛凤潇真的发了狠,不让她安生离开国公府,那她就学着去做一个体体面面的世子夫人,把自己的感情一点一点的收回来,没了这份琐碎的羁绊,她会过的很好的,就像,当年的祖母一样
白素听着含玥的话,不禁若有所思,像真的是太像了像的并非是五官,而是这份刻在骨子里,不容人践踏的倨傲,像极了当年的灵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