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摇了摇头,“我虽然受制于人,却也没做过什么真的伤害姑娘的事品烛三番两次的威胁与我,我都搪塞过去了,她还偷偷给过我一包药粉,我都一直藏着,从没想过拿出来害您”
含玥不置可否的一笑,流觞馆上下入口的东西,都是流萤一力管着,小厨房的事除了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从不假手外人,就是这寻常的饮水也是从外面的山泉日日送进府里的,七夕想不想下手倒在其次,关键处在于,她真的没有丝毫机会
“罢了,你与我说说那香膏是怎么回事吧”虽然表面上看着平静,含玥的话说出口时,自己心里不免也起了一丝涟漪。
“香膏什么香膏”七夕微蹙着眉头,一脸莫名。
七夕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在作假,可含玥却不敢相信,她盯着七夕脸上每一个表情,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口中却依然轻言细语道,“难不成,祺哥儿早产不是你做的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吗”
七夕再次摇了头,那眼里满是委屈,这还带着丝丝我见犹怜之色,“奴婢真的没有奴婢敢对天发誓”
含玥想着自己若是个男人,对着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恐怕是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来的
“能私底下进我的屋子,又不惹人注意的,也无非就是你们这三四个人罢了,你是我的陪嫁,自然有你的一份儿,你说说不是你还能有谁呢你也别以为我是眼瞎的,不知道松鹤院那边一直有意拉笼你。”
七夕的双眼里噙满泪水,心思不禁跟着含玥的话往下想,恍惚之间却是惊呼一声,她睁大眼睛道,“是莲心,是莲心做的,那日您去了太夫人屋里取送子观音,莲心进过您的屋子”
果然是太夫人布的局含玥幽幽一笑,望着七夕道,“是你故意放她进去的吧”当时萃寒不在府里,萃暖旌蛉跟着她去了松鹤院,正是七夕留下看屋子。
七夕颓然一怔,随即苦笑着点了头,自己的一言一行果然都逃不过姑娘的眼睛。
“是我,我,我只是不甘心”她的声音又轻又缓。到了这一刻,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终于可以壮着胆子问一句,“姑娘为何就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呢您宁愿提拔莲心兰香那样心术不正的人上来,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究竟是哪里不好惹的姑娘这样嫌弃”
含玥的心里微微感怀,我之蜜糖,你之砒霜,岂不就是这个道理她的苦心,七夕终究是不懂,她但凡有萃寒的半点灵性,她们主仆之间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了。也罢,可能过了今日,她们再无相见之时,倒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明白。
“你真的觉得与人做妾,是好事吗”
七夕咬着下唇不吭声,不敢说是,又不甘心说不是,纠结之间,她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含玥,执拗的就想要一个答案。
“或许,你觉得给世子爷做妾是你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可我不这么觉得,一辈子为奴为婢,就连日后生子,都不能坦坦荡荡叫你一声母亲,这样的荣华富贵,你觉得有意思吗”
“还是你觉得,我心性软,你又是我的贴身大丫鬟,日后我待你也会有所不同,自会比其他的妾室地位要高可惜,我这个人,也有小气的时候,我自己的男人,我从未想过与人分享,侍妾也好,通房也罢,放在屋里摆着可以,但也只能永远的摆着”
历经种种之后,含玥终于也能坦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她就是善妒
话风一转,她却又道,“你若是单纯为了世子爷这个人,就更无望了,你也知道,前有他藏了多年的心上人,后有我这个结发之妻,你就算日日能留在他身边,也无非与那摆宝架子上的金银器物无异”
“这样庸庸碌碌的一辈子,真的就比寻一个一生一世真心待你的人来的好吗你服侍我这么多年,我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会想着与你寻一条好的出路,可惜呀,我这一腔好意,你终究是不稀罕的”
含玥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七夕却听得痛哭流涕,即便当下,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含玥话中的深意,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后悔了,大宅门里出身的婢女,见多了拜高踩低的人,她有幸遇到一个好主,却是自己走了弯路,白白陪上了这一辈子
七七哭着,又跪下去给含玥磕了一个头,她想着,这国公府里的锦绣荣华,与她而言,终究是过眼云烟,痴梦一场
外面的冷雨依旧下着,承国公府里只剩下灵雨住的主屋还掌着灯,与京中的许多贵族人家不同,灵雨并不讲究什么排场,比起这朱雀大街上,处处灯火通明的各府宅院,这承国公府显得格外冷清,安静寂寥的仿若山中古刹,虽说没什么吉祥寓意,不过冷眼一望,却别有一番雅致。
长夜寂寥,灵雨无事可做,便亲手泡了一壶茶,拥着厚实的斗篷安静的独坐在廊下,仰头看着乌云里若隐若现的孤月。四周雨声阵阵,廊下的白纸灯笼被风吹的摇摆不定,这样的月色实在没有什么意境
快四更天了,她依旧没有安枕的打算。院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样轻微的响动,在寂寂无声的夜里却格外引人注意,灵雨抬头去望,但见璟儿举着一把油纸伞,披着长长的披风,疾步向她走来。
灵雨放在藤椅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直到璟儿走近了,她方露出一丝笑,“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璟儿的脸色远没有灵雨那样的闲适,借着白纸灯笼下微弱的烛火,仿佛还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那一抹遮掩不住的焦急与惊恐。
璟儿正要开口,灵雨却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只摸到了指尖下的一片冰凉。“这里太冷了,咱们进去说吧”
待进了门,灵雨亲自斟了一杯热茶,递到璟儿手里,“不急,暖暖身子再说”
温热的茶水下肚,璟儿方觉得周身泛起丝丝的暖意,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主子是有点排斥她欲出口的话。
“又打听到什么了叫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过来”璟儿猜的不错,灵雨确实有那么一丝排斥,可就是那么一瞬,她又转变过来,这世上的种种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
璟儿咽了咽口水,轻声开口,“夫人不是想查那孟家九姑娘是何时落水的吗”她看着主子脸上微微有些僵凝的笑意,又轻言细语的补了一句,“恰好是中元节之前的几日”
灵雨手中的茶盏就那么直直的落了下去,名贵的白瓷碎了一地,茶水飞溅出来,沾湿了她脚上的鞋子。半晌,她才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脸上那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神色,有些狰狞。
“原来真的是她”灵雨放声大笑,那笑声疯癫的令璟儿有些惧怕,“老天果然是对她不薄,骨肉都已经化为灰烬了,居然还能换了个身份重活一世,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自从引出了夜阑熏,灵雨心里就一直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她不明白,大姐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会与这个年纪轻轻的孟氏有所牵连
就说那夜阑熏,大姐活着的时候无人敢用,她死了,旁人又觉得晦气,自然也不会去碰的,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这夜阑熏还会重现于世。
当时,她派人四处打听这孟家九姑娘的一切,可是查来查去,除了她的四堂姐嫁进曲家做了大奶奶,其余的,没有丝毫能与曲家沾边儿的事,这孟九姑娘的生平,平凡无奇碌碌无为,尚且比不上这京城里许多大户人家的姑娘。
她回忆着璟儿带回来的种种信息,苦思良久,才终于在那一句“十岁大的时候,落过水,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发现了些许端倪。
她推算着孟含玥的年纪,终于察觉,孟含玥十岁大的时候,正是大姐死的那一年,她像是在一团乱麻之中,扯出了一根线头,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她解开了这其中的谜团。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有那么多若有若无的牵绊。借尸还魂之说,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世间种种的奇淫巧术不少,有心利用,机缘巧合之下居然真的可以成事
“夫人,或许这也只是一种巧合吧”璟儿试探一样的开口,可她的语气里却带着种种心虚,显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灵雨无奈的一笑,看着璟儿道,“你说,她是不是回来报复的”
璟儿一时沉默下来,不知道要如何答,甚至她还尚且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灵雨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璟儿答什么,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去的种种,像是一张大网,将她的心牢牢困住。
她向来是笃信因果报应的,大姐终究是死在她的手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自己曾经做下的孽,想躲也是躲不了的。
许久,久到茶壶里的茶彻底凉透了,灵雨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眼中已经恢复了素日里平静无波的样子,像是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笑着朝璟儿道,“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我自有安排,天一亮,宣国公府就要摆小公子的满月酒了,你去准备准备,挑一件像样的贺礼送过去”
“那是三姑娘的婆家,您不亲自去一趟吗”
灵雨泼掉了手里的茶,静静的道,“这满月酒不是要摆三日吗我身有重孝,还是避一避吧,到了第三日再去”也让她好好想想,你何种面貌去见“大姐”。
灵雨叹了一口气,补了一句,“无论如何,都要给灵韵做这个面子的,此时此刻,我越发担心灵韵了,也不知道,这位少夫人是打算何时动手”
“大姑娘真的会有报仇的心思吗当年的事,咱们做的隐秘,大姑娘未必知情,再说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未必看得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当年在落樱阁,璟儿还只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丫头,大姑娘恐怕都没正眼瞧过她,不过耳濡目染的,大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多少是知道的。
灵雨轻笑一声,“你错了,人但凡有点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性情都会不一样,何况大姐还是真真切切的在阎王殿里打了个转儿呢即便有些事从前能瞒得住她,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又怎么会不生疑窦”
“您也说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又哪里来的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她心里认定了是我们二房亏欠于她就够了用不着追究什么前尘往事,她如今有了宣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对付一个千疮百孔的曲家,并不算什么难事”
灵雨口中的话说的骇人,可她的脸色平静,声音轻缓,格外令人安心。
璟儿慢慢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也并不害怕,她跟着主子的十几年,从没见主子输过一次,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的。
与此同时,灵雨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薛家的世子爷,似乎从年少时就对大姐存了异样的心思,如今大姐换了一个身份,居然与他结为连理,这世上的事真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先前,因为这点儿认知,她还把露种以陈家遗孤的身份送进国公府,以求薛世子能对露种另眼相看,如今仔细想想,是她自己在真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既然如此,有些事的确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主仆二人的话说了许久,等到抬头时,已然可见天光微明,灵雨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忽然觉得有些冷,常言道,黎明之前的夜是最冷的,果然不错。不过再艰难的处境她都熬过来了,如今这些许的冷意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