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太夫人是被前面的锣鼓惊着了,原来是被气着了,弟妹还知道什么,不妨与我多说两句”
太夫人临走之时,的确说的是被锣鼓声震得耳朵疼,回去歇一歇脚,欲盖弥彰之词,本也不会有人相信,可是被灵韵这样大刺刺的说出来,就更有些耐人寻味了,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先前,含玥看着冯氏和灵韵的种种态度,她觉得,这两人对夜阑熏之事并不知情,可是灵韵出身曲家,虽然当年年纪尚小,不过这夜阑熏的香她未必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她的一份也是说不好的
从前她看灵韵,怎么看,都像是在看一个喜欢虚张声势的孩子,不过,上辈子她对灵雨就看走了眼,这两姐妹本就一母同胞,或许灵韵比起她姐姐更会做戏也说不定。
“你少在这里撇清了,不是你,还会有谁难不成夫人要给国公爷纳妾,不是你撺掇出来的枉费了太夫人一番苦心,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灵韵有些气红了眼,刚刚白氏的话她没有亲耳听道到,等到知晓之时,她差一点要掀了桌子,她实在没有想到,国公夫人会那般护着这个孟氏,宁愿自己委屈,也要让儿媳妇儿心里舒坦,怎么什么好事都会落到这个孟含玥身上
含玥眯了眯眼睛,原来,灵韵是为了这个生气太夫人是三房的靠山,此时此刻,灵韵不担心太夫人的身体,还在这儿矫情着陈若宁给谁做妾的事儿,她想事情的思路着实耐人寻味,难不成,过了这么久,她还放不下薛凤潇吗
“长辈屋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我插手再说,如今松鹤院大门紧闭,里面什么风声谁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笃定,太夫人是因此被气着了或许,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隐情在呢”
含玥蓄意引着灵韵多说几句,眼睛盯在灵韵的脸上,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曾放过。
“你少在这里推脱了”灵韵轻嗤一声,“你若是处处肯顺着长辈的心意,何以就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偏偏你事事都要增强,半点不肯让步”
说到此处,灵韵气得脸色绯红,当初若不是这孟含玥横插一脚,这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本是她的,她会委委屈屈的嫁到三房去,还不是拜这孟含玥所赐孟含玥如今有的原本都应该是她的
看着灵韵脸上遮掩不住的阴冷,旌蛉下意识的往前
走了一步,与含玥站到了一处,生怕这四奶奶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
“顺着长辈的心意还是顺着你的心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那些小动作”含玥轻笑了一声,似乎不解其意似的,“再说论孝道,只怕弟妹还比不上我吧自从弟妹进门,从太夫人到三婶婶有哪一日真正消停了有些事旁人不说,弟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你这是血口喷人”灵韵脸上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你别得意,早晚我要收拾你的”
含玥眯了眯眸子,心下清明起来,灵韵的秉性随了魏氏,沉稳不足,张扬有余。她能大庭广众的说这样的话出来,丝毫不足为奇。换句话说,太夫人但凡还有一丝清醒,也不会让灵韵掺合什么大事可如此一来,夜阑熏是何以到了太夫人那里
灵韵的话说的重,连旌蛉都看不过眼了,“四奶奶这话说的是不是重了些太和山居里那么多官眷都在,您就不怕损了您自个儿的名声”
“你一个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倒是肯对她尽心尽力”灵韵眯了眯眼,轻哼一声,眼神一厉,“不过,以下犯上的罪名,你又担不担得起”
含玥一笑,像是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等弟妹你有了掌家之权,再来处置这丫头不迟,如今嘛,还是先紧着太夫人的急症吧”
太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三房的天可就塌了,也就是灵韵不懂事,还有心思在这里与她大呼小叫的,也不看看冯氏如今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在灵韵的记忆里,这还是孟含玥都一次与她针锋相对,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嘴上的功夫这么厉害,灵韵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含玥一眼,才领着丫头拂袖而去。
等人渐渐走远了,旌蛉便皱起了眉头,“这四奶奶怎么好像失心疯似的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大家大族里的争斗,从来的都是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暗潮汹涌,像四奶奶这样掀了窗户纸直接猛攻的却是少见,都是大家闺秀出身,人前的那点体面总是要顾的。
含玥淡然一笑,并不在意,心里想着灵韵只是小角色,与其跟这样的人争长论短的,倒不如省省功夫琢磨一下真正的幕后之主。
“你先去松鹤院吧,有什么消息就过来回我”
含玥寻机踱步到了白氏身边,白氏见了她神色一闪,低声道,“听说凤潇在外面抓了一个丫头”
含玥点了点头,“怕是踩中了松鹤院那边儿的痛脚了”
白氏点着头叹了口气,怪不得太夫人是这般反应,刚刚她心里还反疑呢,要不是庄妈妈匆匆过来点了这么一句,她到现在还糊涂着
“母亲,这里就交给我,您还是去松鹤院那边儿看看吧”
母亲是国公夫人,这个时候的关切真也好假也罢,做戏都是要做全套的。再说,含玥心里如今正担心冯氏借机泼脏水,毕竟,母亲先前可是提了一句要给父亲纳妾的,总归是逆了太夫人的心意,若是冯氏此时反咬一口,还真不好收场呢。
白氏自然明白含玥心里的顾虑,拍了拍她的手,显然也是早有此意的,“那我先去瞧瞧,太和山居这边儿就交给你了”
含玥笑着点头,“母亲放心吧等这边儿散了,我就过去寻你”
白氏匆匆交代了含玥几句,就急着往松鹤院去了。
国公府热闹了一整天,到了落日终于偃旗息鼓。含玥端着一缕和气生财的笑,把最后一个贵客送出了国公府,关了内院的门,又将留宿国公府的族亲一一安顿妥当,这才长长的缓了口气,虽说波折不断,总算也平安遮掩过去了。
含玥转过身子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问身边的霜蝶,“松鹤院那边怎么样了”
此刻除了醉的不省人事的三老爷,薛家老小都在松鹤院陪着,就算有程御医亲代“太夫人没大碍”,国公府上下也不敢放松,饶是二老太太的年岁大了,也一直不敢出松鹤院半步。
霜蝶道,“奴婢没能进去瞧,不过听云浓姐姐说,太夫人早就无事了,只是她老人家不松口,谁都不敢动一步”
霜蝶话里的语气半含酸,显然对太夫人的事不以为然,含玥此刻也没心思教她谨言慎行,心里琢磨着,太夫人这是心里不舒坦,磨人呢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她这个得了便宜的主角不去露脸,太夫人哪能敲散场鼓呢
松鹤院里果然灯火通明的,偌大的主屋,或站或坐,聚着一屋子的人,太夫人半躺在罗汉床上,瘦小的身子躲在金丝滚边儿的锦缎被子里,看着像是昏睡,又像是没有。
她的神色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只留一抹颓然。平日里多要强的一个人,今儿难得肯把那份儿深藏在骨子里的软弱拿出来给旁人看。
含玥一进来,也不多话,循例与薛凤潇一并站在了白氏身后,冯氏飘过来的眼里带了丝丝寒气,就好像如今太夫人躺在这里,全都是因含玥而起。
屋子里雅雀无声的,刘妈妈端着碗盏给太夫人喂药,二老太太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不时的给太夫人擦着嘴角。二房一家子站得远,灯影之下,竟是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灵韵小夫妻两个站在冯氏的身边,显然比起旁人,他们脸上的关心来的更真切一些。
请来的御医也不敢走,提着药箱,老神在在的立在一边儿,只看他闭目养神的姿态,可见这种装病的事儿,他也不是头一回见识了。
喝过了药,太夫人终于悠悠转醒,昏黄的眼睛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圈,这才声音虚浮的道,“怎么都围在这里,外面的宾客满席都放着不理吗”
冯氏闻言就哭诉道,“母亲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念着外面的宾客”不过是起了个头就不再说下去,徒留给众人自己去想。
白氏道,“太夫人还不知道呢,现下已是掌灯的时候了,外面的席面早就散了。”
太夫人闻言,恍惚的点着头,脸上带了几许欣慰,冲着含玥道,“今儿是你和祺哥儿的好日子,却被我这个老太婆给耽搁了”
这话就说的客气太过了,含玥被当众点了出来,免不得要上前回话的,含玥心里想着,既然太夫人有心做戏,那她就好好陪着太夫人唱一出,从前跟灵雨交手那么久,她也是学过几分皮毛的。
“你这么说不是成心让我们小辈儿心里过不去吗”含玥脸上挂了一层担忧,“若非是明日有三王妃和五王妃过来,我都想停了祺哥儿的满月酒,他再如何还能有您这个曾祖母金贵吗”
含玥的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酸,薛凤潇在一旁听着,甚至险些笑了出来。
冯氏眼睛一厉,心想这孟氏玩起手段来,越发游刃有余了,她刚想说话就被二老太太一个眼锋压住了。
在松鹤院坐了一下午,虽说太夫人始终不肯透露实情,不过二老太太又岂是糊涂之辈,薛家内门里的这些弯弯绕绕,她猜不出其中细节,却也隐约知道,太夫人只怕是又做了什么糊涂事了,这个节骨眼儿,求的就是一个“稳”字,真要闹开了,吃亏的必然是太夫人这一边。
太夫人也被含玥的话噎了一下,顿了片刻才笑道,“无论如何可不能扫了贵人的好意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是大,我这小病小灾的也不算什么明日就让我在这松鹤院里好好歇歇就是了”
“那怎么行”含玥依旧摆着一副担忧的样子,可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氏抢了先。
“就是,那怎么行,外面的席面固然不能耽搁,松鹤院这里也不能少人伺候,母亲的身体要紧,要不明儿咱们轮流过来侍疾吧”
说的是轮流侍疾,可这种事,大多都是由小辈儿做的。薛家一共就三个孙媳妇儿,大奶奶江氏是太夫人的侄孙女,四奶奶灵韵是太夫人嫡亲的孙媳妇儿,只剩下一个两边不靠的含玥,冯氏这么说摆明了是想给含玥不痛快。冯氏的算盘打得精妙,头上压着一个“孝”字,她就是不情愿又能怎样
冯氏心里自有一本帐的,今儿国公府的风光都是大房的,她在那里陪了一天的笑脸,到头来还不是给人家做嫁衣裳若是能借着太夫人的事好好挫一挫孟氏锐气,她这心里至少也算回本儿了。
大奶奶和灵韵自然也没有说“不”的道理,一时间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含玥看,有的是在看笑话,也有的是在暗自窥探这位少夫人的决断。
含玥不动声色的一笑,刚要说话,就被太夫人抢了过去,“我刚刚虽然昏昏沉沉的,可是御医的话我都听着了,不是没什么大碍吗,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还是外面的事儿要紧。”
冯氏不明所以,急着道,“外面自有我和大嫂呢”
太夫人摆了摆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办吧,明儿,家里如果有还有族人没走,大可再请来松鹤院与我说说话,如今我是人老了,见一回少一回了”
太夫人强装镇定的说完了话,眸光又忍不住去看站在含玥身边的孙子薛凤潇。只见他的指尖空空,刚刚拿的那枚簪子居然又不见了,难道刚刚还是她眼花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