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怨了几句,太夫人还是摆了摆手,向刘妈妈道,“去把人请进来吧”声音听着不阴不阳的,显然是不大高兴。
等到刘妈妈领着含玥折返回来,就打发了给太夫人梳头的小丫鬟,自己则是站在太夫人的身后亲自给她梳头。
含玥看着刘妈妈摈退左右的样子,心里想着,原来在这一点上她和太夫人还是有默契的。
含玥请过安,就被让到了茶座上歇着,刘妈妈站在太夫人身后梳头,主仆俩时而还商量几句要戴的首饰,含玥也不急,就着小丫鬟端来的茶喝了两口,而后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等着,就好像是闲来无事,过来串门一样。
太夫人打扮好了,便由刘妈妈扶着绕过屏风走了出来,就手就坐在了圆桌前,刘妈妈拿了食盒出来开始摆饭。
“吃过了吗”太夫人问起含玥,满面柔光。
含玥点了点头,“起得早些,跟世子爷一道吃的”
太夫人呵呵一笑,“到底是你们年轻啊我老了,晚上睡不着,白日又犯困,这一天一天的就是在熬日子”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太夫人似乎也不大讲究这个,一面小口喝着紫米粥一面就向含玥道,“我瞧着你近来都瘦了不少,怎么样,这肩上的担子不轻吧”
含玥知道这是在说她接手家务的事,她淡淡一笑,“还好,家里的规矩都是几辈子传下来的,我也就是萧规曹随,加上有一众老妈妈把持,也不算多多艰难太夫人说我瘦了,主要还是先前月子里养的太好了,人都胖了一圈”
看着含玥侃侃而谈的样子,太夫人有些羡慕,孟家是真会教女儿啊,前有五姑娘在宫里得宠,后有四姑娘把持宁国侯府,而今他们家娶进门的九姑娘也要大展拳脚了
“你倒是个能干的,不像灵韵,整天不懂事,孩子似的她若是能有你这一半的大气,我也就放心了”
“太夫人哪里的话弟妹这是享福的富贵命呢”含玥语笑嫣嫣,想起冯氏为了与大房这边较劲儿,硬拉着灵韵跟着一道看账本儿,结果不过累了两日,人就发了热,冯氏的一番心意不免又打了水漂
或许太夫人也想到一处去了,叹了口气,就放下了手里的白瓷勺子,一时没了胃口。
按照太夫人从前的打算,这管家的事她是打算着让灵韵也跟着掺和一手的,谋私是小,关键是练练本事,谁曾想,白氏不声不响的就把权柄交了大半出去,加之碍着先前冬青被含玥捉了个现行,她总有些不好开口。此刻听了含玥的话,她更是觉得心口怄的难受。
满桌子精致可口的膳食就这么便宜了松鹤院的下人,太夫人如此做作也不见含玥有丝毫反应,她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个孟氏如今生了嫡子,又把管家的事儿接过了大半,如此一折腾算是彻底在国公府站稳了脚,瞧这样子,是不把她这个长辈放在眼里了。
“你来的早,不单单只是陪着我老太婆吃饭吧”太夫人慈和笑着,只是这笑却未达眼底,“说吧,什么事儿啊”
想不到太夫人居然会先开这个口,含玥面儿上一笑,看来刚刚的事儿确实又触了太夫人的眉头,才会让她老人家又忘了深潜。
“也没什么,只是想说说若宁姑娘的事”含玥淡淡的开口,面容大方恬静,看向太夫人的时候竟然还是笑着的。
太夫人冷哼一声,“都是你公公的屋里人了,怎么还要你来开这个口”
话里的冷嘲热讽是显而易见的,这才一句话的功夫,这太夫人竟然就变了脸,要不是来之前含玥就做足了准备功夫,此刻还真会被太夫人阴阳怪气的腔调弄得不上不下的。
“先前,太夫人您说,这若宁姑娘是陈家遗孤,母亲一心想着报恩,也没多问这陈若宁的出身来历,就贸然在族人面前开了这个口,只是当下来看是有些草率了”含玥觑着太夫人微微皱起的眉眼,又笑着道,“可惜啊,这一回咱们都看走了眼”
太夫人的手一抖,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含玥一笑,迎着太夫人锐利的眼睛道,“这陈若宁原先也有个名字,叫露种,本是秦淮上的名伶,若说与陈家有关系,那就是真正的陈家孤女做过伺候过她的婢女”
太夫人还不见反应,身边的刘妈妈已然惊得打碎了手里的茶盏,太夫人脸色阴沉的瞪过去一眼,这才又看向含玥,“你此话当真”
含玥点了点头,“假的,又岂敢在您面前说嘴这是世子爷的手下打探来的消息,错不了的而且真正的陈家孤女幼时出过天花,早就破了相,断然没有府里这一位的绝色”
太夫人的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半晌,她才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含玥嘴角一弯,很是佩服太夫人这打太极的本事,她道,“其实怀疑一早就有,这陈若宁身上的巧合实在太多,活像是画本子上写出来的。可我真正知道的时间也不久,怪就怪这陈姑娘旧日里盛名在外,她这一走,秦淮上就少了一道风景,太夫人不知,她旧日里的恩客如今都打听到了京城了”
含玥的声音不轻不缓,可她越是镇定如此,越是惹得太夫人不快,太夫人恼恨的一拍桌子,怒道,“这个贱人居然骗了我这么久,她怎么敢”
说着,太夫人又怒瞪着刘妈妈,“还有你,你是怎么办事的先前我那么嘱咐你好好查查此女的底细,你是如何与我回话的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让一个娼妓进了薛家的门”
刘妈妈哪里敢反驳什么,她慌忙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嘴里哆哆嗦嗦的道,“是老奴眼瞎,是老奴在太夫人跟前儿进了谗言错都在奴婢,您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含玥也拎不清其中真假,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边儿看着刘妈妈自己抽着自己的嘴巴。
替主子背黑锅的奴才多了,不过像刘妈妈这样体面的陪房却是少见,只怕,今日走出这松鹤院的主屋,这刘妈妈几乎就没脸在府里面当差了,那些与她同辈分的管事妈妈,一人说一句,都能用唾沫星子把她给淹死了。
含玥看了看立在一角的大座钟,估摸着再有一会儿三太太等人就要过来请安了,她想,这种丑事太夫人未必愿意叫小辈儿们瞧见,这主仆俩“周瑜打黄盖”的戏戏也该收场了
果不其然的,太夫人叹了口气,自己顺着胸脯,向着刘妈妈啐了一口,“还不给我滚,还要在这里丢人吗”
刘妈妈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磕头告罪之后,便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她这一走,东次间儿里便再没有旁人了,太夫人的脸一片铁青,不知是被含玥的“不懂事”气的,还是因为误信了陈若宁而羞愧
“多亏了你”太夫人哑着嗓子吐出一句来,“要不是你们夫妻二人明察秋毫,我险些就做了这薛家的罪人,原先还口口声声的与我说是什么清官人,她是真当我老太婆眼瞎耳聋之辈呀”
太夫人一副悔青了肠子的样子,握着衣襟猛锤桌子,含玥忙着劝道,“太夫人莫要着急,不管怎么样,人如今还没进门呢,还任凭咱们处置,您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家以有心算无心,也不是咱们想避就避得了的”
这话虽然说的简单,到底也给了太夫人一个台阶下,喝了几口茶,太夫人的脸色才悠悠缓了过来,她却是开口问含玥,“这贱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含玥想了想,便道,“不如报官吧,她既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不管怎么处置,都不算名正言顺,送到衙门里去,也未必有她的好果子吃”
这话说的太夫人心头一震,她眯起眸子来仔细打量含玥,这个年纪轻轻的孙媳妇儿,终究是没打算放她一马,张口闭口的就说要报官,可见是早就猜出来她老太婆与这陈氏之间有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重刑之下,这陈若宁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毁了她一辈子的名声
太夫人是夜路走的多了怕鬼,而含玥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这陈若宁或者说是露种,背后真正的主子其实是灵雨,只是,这么一桩隐情,太夫人究竟知不知道
“被你这么一闹,国公府的脸还要不要了”太夫人怒气正盛,出口的话也不那么好听。
含玥琢磨着,此话也不无道理,堂堂国公府,大齐第一世家,居然被一个娼妓戏耍至此,不论其中隐情如何,总归还是有伤颜面的,想不到,如此危机之时,太夫人也想得到脱身之法,这块老姜的辛辣,她可算是尝到了。
含玥眸光一闪,却又道,“您的话是有道理,不过,我想的是,这陈若宁不过一个秦淮上的名伶罢了,如何有胆子戏耍国公府呢就算从真正的陈家孤女嘴里听过几句国公府的传言,她也未必有这个能耐筹谋这么大一件事,太夫人,您仔细想想来龙去脉,这里头可有别的勋贵豪门推波助澜的影子”
闻言,太夫人不禁瞪着眼睛吞了一口唾沫,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难不成自己还真做了人家的垫脚石不成心下震撼之余,太她不免再次打心眼儿里佩服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孙媳妇儿,她小小的年纪,何以就能想到如此深远
“那你说该怎么办”情不自禁的,太夫人就把这样的话问出了口,话音一落,她的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含玥不禁心生一计,与其自己再下工夫对付灵雨,倒不如借太夫人的手用一用,她们两人虽然差着辈分,可一个心计颇深,另一个又老谋深算,纠缠起来,不论谁输谁赢,恐怕都会有一场好戏。
“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由那陈若宁而起,自然也要她来解,她踏进国公府之前,必然有贵人相助,咱们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或许能抓到蛛丝马迹”
听着含玥话里的意思,太夫人琢磨着,无论如何,都要先把这陈若宁扣在手里,至少,她要早一步知道,陈若宁背后之人到底是谁要对付的,究竟是她这个老太婆,还是整个宣国公府
沉吟半晌,太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与羞愧,“此事因我而起,还是我来出面吧,况且这人如今就在我松鹤院里,冒然让你带了去,与你的名声也无益,给我一段时间,若是真查不出这小贱人的底细,再让你和凤潇插手不迟”
此话正中含玥的下怀,她却故意思量片刻才道,“太夫人莫要伤神,量力而行就好,再不济还有凤潇呢国公府本是一体,用不着分什么你我的”
含玥的言辞大气,入耳之间,却另有一种当家主母的姿态,太夫人虽然听着不舒坦,奈何,当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琐事的时候。
她只得点着头笑了,“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老婆子心眼儿小,这件事不亲自插一手,心里面总归不痛快,你就当是行善积德,容我这个老太婆胡闹一回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含玥还有什么好推脱的自然而然的就应了下来。
几乎是东次间儿里的话音一落,外头院子就已然听见了冯氏张扬的声音,来松鹤院请安,三太太一向都来的最早。
含玥不着痕迹的左右看看,就笑着与太夫人说,“三婶到了,我扶您出去吧”刘妈妈刚被赏了巴掌,也没叫别的丫鬟过来补上,一时间,太夫人身边竟然就少了人伺候。
“走吧。”太夫人也不扭捏,一只手伸出来,搭上了含玥的胳膊,祖孙两个一道往外面去。
说起来,含玥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殊荣,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经过刚刚那半个时辰,这几步远的路,含玥走得昂首挺胸,再无别的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