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吧,正好我也听听”凤音一甩帕子,准了。
有了凤音这句话,紫荆也就不再推脱了,她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拿了萃寒写的那两张“证词”,轻声念了起来。
她一个姑娘屋里服侍的丫鬟,用这些管事妈妈的语气说话,显得格外别扭,引人发笑。好在,也不过就那么两张纸,顷刻之间也就念完了,萃寒不用人指点,她对着紫荆一笑,便抽回了紫荆手里那两张纸,自己径自又回了书案前。
这一番做作下来,含玥又看着董妈妈开口道,“董妈妈既然说身体不适,就该好好请个大夫来看看,家里的府医你看不上,就寻程大夫过来,人命关天,咱们家也不拘那些小节”
“这本也用不着这么麻烦都是小毛病,小毛病了”董妈妈闻言,磕磕巴巴的开口婉拒,“老奴贱命一条,哪儿用得着少夫人您费这个心”
“您是三婶儿身边的老人儿了,这么点照顾还是担得起的,母亲一向教我以德治下,您就全了我这个名声吧”含玥一面说话,一面就叫了外面的旌蛉过来,“去找个人,把程大夫请来”
含玥口中的程大夫是三太太常用的,三太太循常吃的药膳方子,都是这位程大夫经手。请了他来,也省的这董妈妈等人找什么托词了。
董妈妈见到旌蛉匆匆跑了出去,半点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她心里便跟着一沉,她本也不是什么蠢人,此时就渐渐明白过味儿来。只怕少夫人早就看穿她根本没病,费这么大的周章,不过就是要打她的脸罢了。
她一面暗自想着如何给程大夫递一句话,一面又琢磨着,即便此招不成,装病偷吃几碗好东西,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过,就算被拆穿了又能怎么样
这一来一去是要花些功夫的,下面人可以放着不理,面前这位小姑子可不行,含玥笑着又让流萤端了几碟子精致的点心来,茶也重新换过,大有深谈的意思。
看着含玥的热络,凤音有些不大自在,可她人是不请自来的,此刻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顺着含玥的话从衣裳首饰唠到了平日里学得琴棋书画,这么闲谈下来,不知不觉已然过了两刻钟。
董妈妈那边已经急得不行了,她慌乱之间看向一旁的紫荆,忙递了个眼色过去,紫荆偷偷看了正在和主子话家常的含玥一眼,脚步一挪就想往外走,还想着去给程大夫报个信儿,以解眼前之困。
奈何她刚刚挪动脚步,书案前的萃寒就已经站起身来,笑吟吟的与她道,“紫荆姐姐,这是上哪儿去”
紫荆又偷瞄了含玥一眼,见她依旧与自家姑娘说着绣帕上的花样子,对自己这边儿不闻不问,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紫荆不禁尴尬的笑着道,“我只是想去净房”
“紫荆姐姐头一回来流觞馆,只怕这路不熟,我同姐姐一道去吧”萃寒端了一张和气的笑脸,不容辩驳的上前挽了紫荆的手,紫荆吞了吞口水,不着痕迹的看了董妈妈一眼,无奈只得跟着萃寒走了。
董妈妈心里冰凉,少夫人居然做到这种地步,恐怕也不是为了给她安一个贪嘴的罪名,她在国公府的后宅的呆了几十年,虽说如今日子舒坦了,难免有些耳聋眼花,可该有的警觉还是有的。她不禁看了一眼暖炕上悠闲坐着的红衣少妇,一时竟有些后悔起来。
不等紫荆和萃寒回来,旌蛉已经把程大夫让进了门,这程大夫显然与凤音更熟悉,他落落大方地向含玥行了礼,便看向凤音,“是三姑娘要请平安脉吗”
凤音咬着下唇,一时没有说话,含玥索性就接了过来,“劳驾程大夫走这一趟了,待会儿我叫丫头私下与您老结诊金,请程大夫给董妈妈号一号脉吧,看看是有什么病症”
这程大夫常在勋贵家的内宅走动,一见这架势,便有些看明白了其中端倪,此事虽有些棘手,好在也不是三姑娘问诊,一个下人,看也就看吧,总比得罪了眼前这位少夫人要好
程大夫想到此处也不再多话,忙着从药箱子里拿出了脉枕,指着一边连着桌子的太师椅,向董妈妈道,“您请”
大冷的天儿,董妈妈脸上的汗都要滴出来,她求救似的看了凤音一眼,奈何,这位三姑娘此刻只觉得丢人,脖子一扭就往窗外看,丝毫没打算理她这位乳娘。
到此,就连一边站着的乔贵家的等人,也明白了含玥的用意,一面等着看董妈妈的笑话,一面暗自佩服少夫人的手段,这样水过无声的一招,就把此事闹大了,不管这董家的是真有病还是假有病,只怕日后少不了要扣这么一个帽子了
须臾之间,程大夫就收了脉枕,他捻着下巴上的短须斟酌着道,“看不出什么病症,若说是调养,只需平日里饮食上清淡一些,尽量少沾荤腥之物,旁的进补却是不大有益的”
虽说程大夫的话正中下怀,可含玥的脸上却并无多少表情,她笑着道,“如此便不多留您了”一面又唤了旌蛉过来,“去领了程大夫把银子结了”
那程大夫连忙推辞,“这不合规矩,府里的诊金向来是一年一结,年初的时候已经给过了”
含玥只淡淡笑了笑,旌蛉已经引着程大夫往门外走,“一事一议,您老还是听我们少夫人的吧,就当是茶钱”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紫荆和萃寒两个才先后进了屋,紫荆一进来,就看着董妈妈铁青的脸色,一转头,又迎上凤音瞪过来的一眼,一时间心里就有些慌了。
董妈妈看着此事再无转环,索性也不装着了,口中阴阳怪气的道,“是老奴素日里养了贪嘴的毛病,当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任由少夫人处置就是”她尚有些不服气,不过就是一碗燕窝,非要闹这么大的排场,这少夫人真是闲着没事儿吗
含玥闻言一笑,她向着凤音道,“瞧瞧,咱们这位董妈妈竟有坐堂大老爷的气派,如今在咱们家做个管事妈妈,实在有些屈才了。”
凤音被点了这么一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看不懂二嫂的用意,更不晓得这一碗燕窝究竟算个什么事儿,若说是砸了大厨房,大不了赔银子就是,要是真大张旗鼓的处置下来,少不得要惹出些是非风雨了,二嫂这样做,值得吗
含玥见董妈妈还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她便叹了口气,笑着道,“董妈妈想的不错,一碗燕窝是小,可是寻衅滋事是大,欺瞒雇主更是罪不容赦”
董妈妈一挑眉,随即脸色就青了下去,她咬了咬牙,见凤音还是一副指望不上的样子,少不得要她自己开口。
董妈妈冷哼一声,“少夫人好学问,随随便便安过来的罪名都这么文绉绉的,奴婢嘴拙,竟是无力申辩了少夫人要罚就罚,奴婢自己领了就是,可是话说回来,少夫人年轻,有些府里的规矩也未必知道那么清楚,您要不要亲自去长辈的屋里问问,再怎么说,这国公府也不是少夫人您一个人的天下。”
含玥听了不气不恼的频频点头,像是没听出董妈妈话里的讥讽一般,她竟然还转头笑着与凤音说,“从前就听说三婶儿是打算着将来让这董妈妈与妹妹做陪房,如今瞧这气势,日后定然能护的三妹妹周全。”
凤音脸上一红,她是极要面子的性子,这董妈妈素日里对她照看有加,她是领情的,可偏偏就着张牙舞爪的脾气让她受不了。如今董妈妈在二嫂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她怎么就不想想今儿能不能全须全尾的走出这流觞馆
“还是言归正传吧”含玥收起脸上的谈笑风生,正色道,“先说大厨房执事乔贵家的,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董妈妈若是好言好语的与你说几句,这燕窝你也就给了。不过据我所知,燕窝也算金贵东西了,不提主子们日常吃用的,我可从没听说过给府里哪位管事妈妈定这样的份例我且问你今儿你给了董妈妈,是走的哪个主子的份子”
乔贵家的刚刚还暗自欢喜,心想着,这少夫人显见着是与三房站两边儿的,今儿活该这董妈妈要倒霉,只是没成想,董妈妈落难之前,她自己也逃不掉
乔贵家的嘴上嗫嚅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种事平日里大伙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曾拿到明面上说嘴怎料少夫人当下揪着不放,竟让她连还口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想着今日之事恐怕不得善了。与其冥顽不灵与主子对着干,倒不如在少夫人卖个乖,若少夫人看她乖觉上道,或许日后也有重用她的时候。
“少夫人明察秋毫,奴婢认罪,任凭少夫人裁夺便是”
含玥嘴角一勾,不露声色的道,“既如此,那就既往不咎,不过今日大厨房的事终究由你二人所起,里面砸了的物件儿,耗损的食材,你与董妈妈各自担一半,你可认”
乔贵家的咬了咬牙,只觉得有些肉疼,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大敢推脱,又想着做戏做全,也就点着头,应了一声,“奴婢领罚,回去就找账房那边儿盘算账目。”
听闻这话,含玥终于点头笑了,这乔贵家的算是个有担当的,怪不得能做着大厨房的执事。含玥目光一转,又看向董妈妈,“罚没银钱的事,董妈妈可认”
董妈妈依旧沉着脸,怒意之中还带着点彷徨失措,她吞了吞口水,想着到底是她带着人砸了大厨房,罚没些许银子,也理所应当,不算冤枉,思量之下她也跟着点了点头。
含玥见董妈妈如此,又继续道,“那好,咱们再来谈欺瞒雇主的事”她的眼里闪着些许冷光,看着面前油滑的老仆,一字一句,“你信口雌黄与我说的那些话,白纸黑字的写着,刚刚紫荆也与你一字一字的念了,董妈妈您说,此事我可有冤枉你”
董妈妈嘴上一噎,虽说心中不忿,可含玥的话句句在理,她实在是找不出半句分辨之词。
话到此处,就连凤音也有些坐不住了,“期满雇主”并不算小罪名,这个大帽子扣下来,董妈妈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况且董妈妈是她的乳母,此事闹起来难免要连累与她。
“二嫂”凤音恳求似的看着含玥,却只是唤了这么一声,就没有旁的话了,她脸皮薄,求情的话说不出口,却一心盼着含玥能体会她的难处,网开一面。
含玥闻言不禁叹了口气,她隔着桌子拍了拍凤音的手,“放心,只看着她是你的乳母,我也不能重惩。”
随后,含玥也不等这主仆两个再多什么话,就径自开口,“我之前翻过刑房那边儿的记档府里有此大过的下人都是罚去庄子上做苦役,一辈子不得回府,更有甚者还会祸及家小的。如今念在董妈妈是三妹妹的乳母,就罚你去京郊的庄子上思过三个月,时限一到,自行回来当差”
这一回,含玥也没再问董妈妈认与不认的,直接就下了令。
董妈妈听得这话几乎要跳起来,想不到这少夫人年纪轻轻的,心思竟然这般歹毒,明着说不会重惩,实则每一步都算的精,少夫人此举,几乎是要一脚将她踩进泥里
她在庄子上待三个月,再回来,这府里哪里还有她能立脚的地方更别说到那时候,严家的恐怕早就缓过气儿来了,若是那婆子在三太太面前进几句不像话的谗言,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少夫人好毒的心思,不声不响的就让三太太手下的人窝里斗起来。想不到,她辛苦经营半辈子的局面居然就要毁在这么一碗燕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