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彭望张扬惯了,不过从前在白氏面前也算恪尽礼数,毕竟是吃过亏,心有余悸在场众人,颇有些看笑话的意思,算起来,已经十来年没有看过这彭望耍浑了
等了这么久,刺儿头果然就冒出来了,含玥心下一叹,抬眼去看彭望,彭三爷的大名,含玥自然也是听过的,至少在旌蛉誊抄的那份花名册上,这位彭三爷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不过在她看,这也就是个仗着祖上功勋威名的浑人,真正有算计,有城府的,有几个会像他这样摆在明面上呢
“彭三爷竟然这么心急火燎的,那咱们也不多绕弯子了,就开始吧。”含玥淡淡一笑,并不去争那些面子上的长短。
彭望呵呵一笑,“没想到少夫人竟然认识我彭三”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含玥也是淡漠一笑,“我之前就说了,旧年里,我在暖阁里看着母亲查账,多少对各位各位大庄主也是有些印象的,再说,看你们这座次我也是猜得出一二的,寻常人哪敢越过彭三爷坐到前面来”
这少夫人好伶俐的口齿彭望被噎了一句,一时无话。
方全安听着两边渐渐停了言语,知道现在到了他出场的时候了,他自然也不会谦让什么,拿了怀里的账册,就上前一步道。“御泉庄庄主方全安向少夫人交账”
“先等等”含玥一抬手打断了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笑着道,“我刚刚从太夫人屋里出来的,还有一句话,忘了跟你们提”
她说着状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国公府自开国之初立府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庄子不少,可好些都在外省,你们每年千里迢迢的过来,也是艰难,庄子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我们这做主子的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带了几分正色,“所以就想了个法子,置换一批庄子。在京城佐近买些像样大庄子,至于那些离得远的,又不出产的,过了年也就打算着手卖了,今年算是最后一次盘查,多了少了的我也不予计较,所以,各位庄主也请放心”
放心这话一出,谁能还能放心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谁曾想,眼前这位柔柔弱弱的少夫人,居然敢烧的这么大
“敢问少夫人一句,您这意思,是想砸了我们的饭碗不成”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大冬天里他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薄衣裳,看着似乎也不觉得冷。
这人眼生,含玥并不认得,她朝陆妈妈望了一眼,陆妈妈就靠前一步,在含玥耳边提点了一句,“小万庄的,叫王斌”
一说名字,含玥心里面便有了印象,这不是刘妈妈的姨表外甥吗怪不得他要头一个站出来小万庄的地方也不算太偏,这种场面其实怎么的也轮不到他说话的,要不是刘妈妈那一桩事,令这王斌心虚,恐怕他也不会上赶着出这个头的
有了他这浑厚有力的一嗓子,下面的人自然是有跟着附和的,其实比他着急的大有人在,七嘴八舌的一下子就炒作一团。
方全安眼瞧着手底下的人也跟着闹了起来,少不得要上去劝两声,可这是事关一家老小后半辈子吃饭的大事,谁还能在这个时候心平气和的听他说教。
再说,方全安如今占着国公府最大最好的庄子,又是少夫人一边儿的自己人,自然不用操心,旁人的苦衷,他又如何能懂当下,这些人看他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哪里还有平日里鞍前马后的样子
“都住口,还有没有规矩了”
庄妈妈喝了一声,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停了一下,而后,又接着吵了起来,甚至比刚刚更甚。
含玥也不恼,看着这些人张牙舞爪的样子,她冷哼一声,抬手就砸了手边的茶盏,“啪啦”一声,那茶盏就碎在了地上
“谁再多嘴一句就给我出去,国公府不收不敬主子的下人”含玥的那一声“下人”说的铿锵有力,她就是要让眼前的这些人明白,她即便是再年轻,再没有手腕,终究是上位者,并非是他们这些人聚在一起生事就能轻视得了的。
“少夫人可别以为砸了一个茶碗儿,就显出威风来了”开口说话的,是站在王斌身边儿的一个小个子,瞧着黑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可一双眼里却透着精明,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带了些许调侃,好像就认定了面前这位新主没有治他的能耐。
“是不能”含玥轻轻附和一声,朝着霜蝶使了个眼色,“这位庄主怕是真的不识规矩,霜蝶,把人带出去,请府里的教习嬷嬷好好教教”
霜蝶应了一声,便走到那小个子男人面前,“这位庄主请跟我来”
听着这小丫头细细软软的声音,那小个子冷哼着笑了一下,可是还没等他的嘴角落下去,只觉得手腕一疼,就被一把力气拖出了几步远,他想挣扎,可是奈何却怎么的也挣脱不开眼前这小丫头的手,手腕上像是要被折断一样,疼得他呲牙咧嘴,要不是当着人面,只怕已经要跪下求饶了
不过须臾之间两人就不见了人影,经此一遭,好些人都忘了刚刚要说什么,没想到少夫人身边能人辈出,就这么一个瘦瘦小小不起眼的丫头片子,居然一出手就有这般能耐,那潘黑子再不济,也是苦力出身,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给制服了呢还是这么轻轻巧巧的
“有想跟那位庄主一道的,就自己去吧”含玥的目光来回扫着,“若是等我再出手,只怕就没那么好看了”
薛凤潇出门前,特意把琅琊留给她使唤,照薛世子的意思,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够琅琊一个人打的,既然世子爷都发话了,她不妨就胆子大些,拿个把出头鸟出出气,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少夫人莫要生气,我们这些人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了少夫人一句话,难免要为家小和庄子上的老少考虑,一时也就鲁莽了些”眼前说话的人叫玉娘,是这群人之中唯一一个女将。
从前含玥就对她颇有印象,旧年里听庄妈妈提过一句,此人是白河庄庄主的媳妇儿,她家男人腿脚不好,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在外面支撑着,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不过,有传言说这玉娘和彭望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是你说的话好听些”含玥淡淡一笑,“只不过,在座的都是一庄之主,你们在各自庄子上的时候也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我想,任你们谁再好的性子,也不会任下头干活儿的人公然打你们的脸吧”
那么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声音又细又软,可偏偏每一个字都不容人反驳,玉娘往彭望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是询问一样,而后她又陪着笑道,“少夫人书读的多,莫要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般见识了”
“人情往份上,有时候无关肚子里的墨水有多少得看有没有这份心”含玥换了个姿势,闲适的倚在了太师椅的靠背上,“你们对国公府有几分尊重我估量不出,不过对我这个少夫人却是少的可怜了”
“我虽年轻,接掌家务也有几个月了,见过了不爱听话的,恃宠而骄的,阳奉阴违的,不过这种种归根究底,还是躲不过一个利字,如今咱们光在这屋子里讨价还价,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虽说是绕了半天圈子,费了诸多的口舌,不过,含玥的话却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水磨功夫做的再多,到头来还是得坐下来摊开了谈,那不如就大家省省力气,一次性说个明白。
在座的庄主们互相看了看,一时间都没了言语。真是小瞧了这少夫人的手腕,武的能上,文的也可,一上来就把众人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明着让他们上来交租,实际上,却有一场鸿门宴等着。难怪,方全安那个老货精成那样,还是老老实实地归顺了少夫人
“说起来,买卖庄子的事儿,也不是到了我手上才开的头,如果是我没记错的话,早年间,在老国公夫人手上,就卖了五个庄子,太夫人手里也卖了五个,到了我母亲这里,卖了三个,说到底这也是常事儿,各位老庄主心里面也都是有数的如今你们给我做这个样子出来,是想糊弄我没有翻过旧档吗”
此刻,整个正厅里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刚还蹦跶着的王斌居然又出了声,“敢问少夫人,这一回是怎么个卖法”她这一回说话,声音已然软了不少。
含玥淡淡一笑,“你若能早这样心平气和的问一句,我也不至于费这么多口舌功夫,听说你是刘妈妈的外甥,怎么她的本事你是半点没学着呢”
不过是这么一句打趣,就让这个高壮汉子的脸上挂了一层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含玥似乎也没有棒打落水狗的意思,笑着接了话,“此事我也打算萧规曹随,府里的规矩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在庄子上做活儿的,要么跟着庄子走,要么就留在国公府任凭安排,这两条路全凭自愿,国公府绝不干涉。”
含玥觑着众人神色,略微叹了口气,“不赚银子的买卖留着也是无用,国公府上下总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儿,我既是当家作主的,自然要寻点儿赚银子的买卖。”
在座的众人闻言都各自盘算起来,也有少数交头接耳的,含玥揉了揉眉心,不着痕迹的看了陆妈妈一眼。
陆妈妈得了吩咐便开口道,“各位大庄主们都好好想想,离了国公府未必没有饭吃,留在国公府也未必不得重用,孰轻孰重想来你们心里都自有一本帐吧”
时近晌午,含玥交代了庄妈妈几句,自己就扶着丫鬟的萃寒的手走出了正厅,自顾回了流觞馆歇着。身后的琐事悉数交给庄陆二人应酬。
蔚园的小院子里备了几桌酒席,端上来的也尽是山珍海味,极尽奢靡,丝毫没有苛待的意思。
只不过,如今这些人却都吃着嘴里没味儿,这少夫人嘴上说一切按府里的规矩办,可实则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就怪了。就说那些能保住庄子的,也未必能保得住如今的庄主之位,从前的逍遥日子眼瞧着就没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这其中尤其以王斌为甚吃着吃着竟撂下筷子,猛地灌起酒来。
在场的众人没有几个不知道他和刘妈妈的关系,当初也就是因为有这层甥姨关系,他才能被提上来做庄主。如今看着太夫人那边示弱,刘妈妈的日子也必然不好过,更别说,少夫人与太夫人原本就是站两边的,此时拿他做靶子也不出奇。
彭望端着酒杯琢磨了一瞬,脚底下碰了碰玉娘,又给她使了个眼色,玉娘眉眼一转,就凑近王斌,一边给他倒了杯酒,嘴里一边道,“听说少夫人命人送来的酒可是上等的梨花白,平日里,咱们这样的人见都见不着,像你这么喝可就糟蹋了,来,我这做嫂子的,陪你喝一杯。”
玉娘是什么样的货色,王斌早就一清二楚,若是换成平常,他也不见得愿意搭理这只破鞋,可当下也无人愿意搭理他,他叹了口气,端着酒杯就朝着玉娘手里的酒杯碰了过去。
玉娘见他上钩了,免不了得意,加了一筷子菜,含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这国公府的吃食当真是好,任凭你我在庄子上也是说一不二的,可这样的山珍海味,咱们一年到头也未必吃得上一回就是想找都没处找去。”
王斌冷哼一声,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就算好了她是没见过日日送进主子们饭桌上的,都是什么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