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东京生长,至今已经二十年,但赵桓还是第一次来宿元景家里。
不仅没有来过宿元景家,以前赵桓基本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大臣家里。
这里面,一是历代宋帝对太子的约束和疑心,二是赵佶此人外宽内忌,尤其反感宫里宫外来往过密。
大家最好都围着他这个皇帝转,谁能不能除开他自己玩,暗地里玩也不行。
所以,也难怪赵桓以前那么怂,里面有杨戬、童贯、李彦之流盯着,外面有梁师成、蔡京、赵楷等人盯着,一不留神就被人打了小报告,能把太子当到今天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硬气了。
当初去梁山之前为什么要坐驸马府的马车去杨惟忠家?不就是想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
现在也是这样,赵桓来见宿元景,只能变一副模样来;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人,只能有宿元景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任何人都要瞒着。
宿府挺大,不过大门并不豪华。
听说这座宅子是赵佶赏赐的,宿元景当初嫌大不要,结果赵佶说那你跟李彦的小宅子换换吧,宿元景才慨然接受。
这老头,有原则,也谨慎,能在东京活到今天也不容易。
宿金娘习惯性上去推门,被刘慧娘拉了一把,才不甘心地敲了两下。
“谁?”
大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颗五十来岁的头来,看着赵桓等人。
宿金娘一把把住门边,尽量客气地说道:
“这位是李伯吧?我家公子从丰田镇来,有老家的书信捎来,要面呈太尉!”
李伯多打量了她几眼:“你怎会知晓我名字?”
“哦——听宿良宿义说的!”
宿良宿义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心说我们都多久没来东京了,能记住一个门子姓啥?
你这丫头要装也装像点,就你这脑袋瓜难怪一上梁上就被人给抓了。得亏后来遇见的是太子,不然被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好在李伯虽然起疑,但他倒记得宿良宿义两位少爷,见对方自称丰田镇来,是宿太尉老家的人,也没敢失礼,先把人让进了府里,又去通禀。
“这位公子,老爷有请!他老人家这两日心情不好,若是有什么慢待,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李伯放心,在下省得!”
赵桓心中暗笑,宿元景的心病,他恰巧能治,但今夜他能不能好好睡一觉却不一定。
赵桓向宿金娘等人交换了眼神,其他人都等在门外,只有赵桓一人进入客堂。
客堂很简约,赵桓用神眼技能大致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倒是发现宿元景家里的摆件大都是大街货,只有正上方供着的一把刀还算的上是件宝贝。
元景刀,赵佶所赐,以宿元景的名字命名,纪念宿元景三十五年前救了赵佶一命。
只是,宝刀依旧,英雄已老,看起来已经耍不动这把刀了。
这个时代讲“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多岁的宿元景两鬓白多黑少,年轻时又落下了病根,算是日暮西山了。
赵桓在打量宿元景,宿元景看眼前的年轻人也感到十分奇怪。
身为上位者,前来拜见他的年轻人见多了,无不恭恭敬敬、诚惶诚恐,进来先打量一圈客堂,又盯着元景刀眼露感慨,最后打量着他面露惋惜的,此生还是第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
宿元景也没生气,反倒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有意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相当温和。
而赵桓也只是平平淡淡地答了一声:“赵桓!”
嗯?
宿元景吃惊地看着他。
“太子赵桓!”
赵桓又补充道。
“以本来面目来见太尉,恐怕会被奸党攻讦,只能易容之后来!外面六个人中,金娘、宿良、宿义都在期内,其他三人也都是我的心腹,太尉若想见,可以随时唤他们进来!”
宿元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躬身拱手:“老臣宿元景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驾到,适才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我今夜前来,本就是以晚辈的身份为私事而来,太尉又何罪之有?”
“不敢!殿下请上座!”
宿元景指着最上面那个孤零零的位子,赵桓笑笑,只在宿元景对面坐了。
既然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坐在上座算什么?
这老头是在试探自己哦!
果然,宿元景见赵桓与他平起平坐,老怀宽慰,轻松地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说起来,老臣还得向太子殿下谢罪。老臣的侄女宿金娘莽撞冒失,冲撞了殿下,万乞恕罪!”
“老太尉说哪里话!金娘虽是女将,但武艺高强,满营几十万将士,能与她打成平手的寥寥无几,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助我收服了猿臂寨,还多次救我于危难,我应当感谢老太尉才对!”
宿元景摇摇头:“终究是女孩家,比不得男子!”
这老头口是心非啊!
若不是打算让宿金娘从军,您老花那么大精力培养她武艺所为何故?
赵桓郑重道:“这倒未必!我军中从梁山得的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以及出身猿臂寨的陈丽卿、刘慧娘,都是女流,可都巾帼不让须眉!古有花木兰代父出征传为佳话,金娘一身武艺,不从军太可惜了!”
果然,宿元景听完,乐呵呵端起茶碗,满脸傲娇。
不过,茶碗是空的,他这时才想起还没为赵桓上茶,尴尬一笑:
“老了!不中用了!看我这记性,光顾说话了!”
“茶水不当紧,我与老太尉说话也不方便见外人,俗礼暂且免了。今夜此来,除了答谢当初老太尉在朝堂上仗义执言、使得众将士收服梁山的功劳没被剥夺,还要告知太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老臣洗耳恭听!”
“老太尉写给陈希真的那封信,找到了!”
“什么?”
老头噌地跳了起来,紧走两步,伸着一颗白头急问:“当真?”
“当真!”
“不是被抢了么?”
“老太尉莫急,听我慢慢说!”
赵桓安抚着宿元景坐下,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
“如今信虽然不在我手上,但只要除掉了梁师成等一干奸党,自然无忧!”
“谈何容易啊!”
宿元景没有惊喜,反而颓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