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夜王松了手,金山从夜王站立的台阶上滑下来,滚到地上,太子连忙奔过来,把金山拉到自己的身后。
却听夜王在他们的头顶上说,“左相连男女都不分,又怎么弄得清楚,太子是否勾结了兰花党”他一舞长袍,稳稳地坐回石座上。
左相的目光闪过金山,带着恨意,“正是如此。这丫头女扮男装混入宫闱,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应当把佘金山押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
夜王顿时十分扫兴,“她若是受刑,就不会有这样香甜的味道。”
金山在下面看见的真切,王上很懦弱,太子一心维护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左相想借着她至太子于死地。食血者很喜欢自己身上的血液,却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吸干。
不知道为什么金山突然想起了母鸡。
娘在叔父家的时候,她们有过一段丰衣足食的日子。
院子里养了几只下蛋的母鸡,春去秋来,小母鸡长成大母鸡,虽然一样喂这么多粮食,可下蛋没有以前多了。
娘便开始杀这些下蛋少的母鸡,而她和妹妹却央告着,想要叫娘别杀其中一只独特的母鸡。
金山和银扇固然喜欢吃鸡肉喝鸡汤,想吃极了,可是依旧愿意救下那只特别的鸡。
这只母鸡和其他母鸡不一样,它似乎更为聪明,会围着金山和银扇转,好像能听懂她们的话,一点也不惧怕她们姐妹。它愿意给金山和银扇抚摸,也愿意和她们一起玩耍。它的毛色鲜亮,比一般的母鸡漂亮。
所以,当娘开始一个月杀一只下蛋少的鸡时,金山和银扇总是想方设法不让娘杀死那只独一无二的母鸡。那只母鸡便比其他母鸡多活了足足一年。
金山的处境恰似这只母鸡。
在场的所有人,能够救自己,并且有能力救自己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夜王。
她应当学着“母鸡”讨好能掌握她生死的人。
金山挣脱了太子抚慰的手,自己站起来,尽量平视站在台阶高处的夜王。
金山紧张的连气息都极不稳定,但她更想活,更想保护在乎的人们。
夜王见金山从地上爬起来,瞪着自己,有些吃惊,微微挑眉。从来没人有胆子这么看着自己。人站在他面前,不论是囚徒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全都畏首畏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金山身上。
金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下磕了一个头。倒不是她想磕头,而是这样的场面她确实没见过,她要想清楚,把谎话编圆了再开口。
现在这局势,周围全是地位比她高的多的人,她要显得诚意又要拖延时间,唯一能做的就是磕头来拖延一下时间,整理一下自己想要说的话。
她腰弯躬身磕头的时候深深吸气,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抬起头和身子时,缓缓吐气。
第一磕,她在想怎么不带累娘和妹妹。
第二磕,她在想怎么不拖累太子。
第三磕,她在想怎么样把谎话说的天衣无缝。
她尽量平静,撒谎应该先从自己熟悉的开始说,最好从真话开始往下编,“正如陛下、殿下、大人看到的那样,小人是一个女子。”金山不知道怎么开头,只能先从废话开始说起。
“小女在进宫前家住在京都老鼠巷内,和娘还有妹妹一起生活。”并非金山要把家人拖下水,这些内容内侍监的户籍档里都有,她也隐瞒不过去的,隐瞒不过去的就必须先说实话。
撒谎,不论多不可能的谎话都要从头开始编,最重要的不是谎话离谱还是不离谱,最重要得有一个完整因果,不能自相矛盾。
自报家门会显得自己很真诚。
“因为母亲没有儿子,没有儿子会受人欺辱,所以我作为佘氏的亲女儿,对外一直说自己的娘亲的养子。”
编到这里金山有些卡住了,她看了一眼所有人的反应,太子很担忧,王上没有表示,左相不耐烦,想要打断她。
但最主要的反应并不来自左相,而是她跪着正前方的夜王。
“所以,小女一直以男子自居在外谋生,久而久之便成为了男人。直到一日在茶馆里遇见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公子,正是太子殿下。”金山抬头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给了她勇气。
玄羲也是不明就里,但他选择相信金山,也许金山的故事能救他们所有人。
“彼时,小女尚不知这就是太子殿下,只是觉得眼前人是小女见过最美貌的人,这尘世间再无一人能够超过他。当然,太子殿下自然不能和大人相比,大人的相貌已经超过一切凡尘俗世之人,是神明才有的容貌。”
金山替自己的话感到恶心,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
但夜王很受用,自他从溺海诞生起,从未有人夸过他好看。
昔日的那个女子比之眼前的女子含蓄很多,夸奖都拐着弯儿,也没有明目张胆当这么多人面夸过他。
他见过的大多数人无非是王和左相一类,他们对夜王不是战战兢兢,呆如木鸡,就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还有见过更多的,多得数不清的,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毫无美感的,他的食物。他们只会求饶,撕心裂肺的喊叫,烦得夜王马上让他们再发不出一声。
金山再不用伪嗓说话,而是用太子都没有听过的最甜蜜醉人的嗓音说“若说这世上还有天人,那便是大人这样的,再美丽的人在大人的面前都是泥塑木胎,像是没有上色的粗瓷摆件。”
王上和左相都不敢出声反对,也犯不着让夜王不高兴。但太子心里涌起一阵酸味,咬咬嘴唇没有做声。
金山的话已经偏离了主旨,但是没关系,夜王愿意听就行。
“小女的心中已经有所爱之人,虽然不知自己所爱之人的身份,但小女那时起便下定决心,不论他的地位是高高在上也好,是低入尘泥也罢,都是小女的心之所向,无怨无悔。小女便假借男子身份接近了殿下。太子殿下心无城府,待人真诚,毫不隐瞒他高贵的身份。至此,小女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想要进宫和太子殿下朝夕相处。”
左相怒道“进宫谈何容易,宫里若是没有内应,你又如何通过检查简直一派胡言”左相叱责金山,连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夜王修眉一挑,斜睨左相,“你来说”
左相察觉到夜王不满,立即惶恐地一拜,“大人息怒。”
金山心里和擂鼓一般,“小女打听到,宫中一直在招内侍,且不限年纪、样貌。小女还打听到,宫里内侍检查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金山顿了顿,发现所有人,就连反驳她的左相也仔细在听,便故意卖关子,理了理潮湿的头发和衣衫,才继续说“内侍的检查只查去势有没有干净,却无法防住女人。内侍监的检查并不脱掉衣裤,而是单纯检查是否切割完毕。女子的身体构造和男子不一样,本身就是没有的,就算触摸检查也是平整无异物的。”
内侍监具体是怎么检查,王上、太子、夜王、左相并不知情,二百年来都是如此检查,也没有出过问题。
男子的在体外,完全摸不到,那就是没有。虽然偶有隐睾者,但依旧有茎可以割掉。依旧要切完整平面,不能有任何突起的肉。
男子没有了此等器物便是太监,又不需要和入宫的宫女一般,脱掉接受贞洁检查。
成为内侍后,面不生胡须,喉头无凸,声音变细,这些女子都具备。
内侍监的检查从来妨不住女子变成内侍,只不过大多数的女子受到伦理纲常的压制,也不会突发奇想的去当内侍。
“小女便在刀子匠用作消毒的酒中下了迷药,将自己的大腿内侧割伤,以此蒙混过关。那刀子匠怕丢了祖传的饭碗,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蒙混过去。如此,小女便成为了一个内侍,能进宫和太子殿下天天见面。然而,宫中却多传闻太子有龙阳之好,甚至有人借小女的荒唐行径企图污蔑太子殿下,私通兰花党。”
金山把目光垂下,对着夜王行礼,“小女所说句句属实,女扮男装进宫,实在因为爱慕太子,至于兰花党,小女一介女流之辈确实不知。还望大人明察。”
避重就轻,真假参半,连金山都不知道自己往下应该说什么了。至于,女流之辈从来都是很好的借口罢了。
幸而,玄羲及时接上,对着王上跪了下去,“儿臣知道佘金山女子身份后没有告诉父王,而是想把她留在儿臣身边。儿臣实在荒唐,还请父王责罚。但不要伤及儿臣心爱之人。”
王不言语。
夜王沉吟片刻,笑道“好一幕王上的家庭闹剧,有些年月没有如此热闹。不如,王上干脆成全他们。”
一直闷声不响的,战战兢兢地王上突然叫起来“万万不可”但他看见夜王紧盯着他,声音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