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王伸手捏了金山的下巴,他的手极凉,就像千年寒冰,冻得金山心肝都颤。
与夜王接触的寒冷,随着金山的下巴传递全身,金山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
“你很怕我”夜王促狭地问。
金山实在忍不住了,道“大人手太凉了。”金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夜王愣了愣,随后抚掌大笑,“太凉了”
他接下来的话便没那么好笑,“没错,对于你这样的活人来说,确实太冷。”
金山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惊怯全落在夜王的眼中,他兴致起来,伸手把金山搂住,强迫金山与他近距离面对面。
金山在飞快地思考,怎么能够脱离食血者的控制。地宫什么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她想来想去,说“大人对我打扮可还满意。”
“很满意。”夜王用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搂着她的手收得更紧。
金山有点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说“大人,我面上的脂粉抹得匀吗我一直男装,极少用脂粉。”她黑亮的眼睛透出惊慌,她看见他赤红的眸子里全是惊恐的自己。
夜王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神情寥落地说“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她说,她爱我,不在乎我是谁,我相信了。后来,她好像舍不下孩子,离开了我。”
他很是动容,不过只有短短一瞬。
金山从夜王的眼神里看到,夜王透过她,看到的另外一人。
夜王终于松开手,金山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方才金山吓到耳鸣,几乎只能听见自己耳朵里周身血脉轰鸣的声响。
夜王摇晃着走回石座,只留下金山一人站在地宫的中央。
他手搭着额头,道“好无趣。”
金山来不及平复心情,立即接上“要不,小女给大人唱曲。”
她以前和妹妹要饭时,听过路边弹琴要饭的唱过曲儿。以前觉得这些曲忒酸。
夜王对金山一点头,准了。
金山清清嗓子,开唱“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抛,不能休。夏日游”
金山很少唱歌,害怕暴露自己女身,经年不唱,幸好和那卖唱人学的倒也未曾生疏。
随着自己的歌声,金山的情绪也逐渐舒缓,“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纵无心,跌入云泥,相看笑不休。”原本被夜王触摸过的地方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紧张的毛孔也逐渐舒展。
谁知,夜王只摇头道“不好,不好。”
此言让金山犹如被打了一巴掌一样,她才刚刚放松,现在头皮又一阵紧张的发麻。但她依旧赔着笑脸,甜蜜地问“大人喜欢听什么”
“会弹琴吗”
“回大人,小女略通琴技。”比起唱歌,弹琴是更生疏的事情,大抵从卖唱女子那儿学过一些,可是这些年没再练过,翻来覆去的也就会两首。
“去取琴来弹。”夜王下了命令。
金山连忙扶着膝盖,急急忙忙从地宫里跑出来。她先前站定不动,还浑然未觉,一走动方才发现自己的腿脚早已吓软,膝盖处一阵发麻。
能从夜王身边跑开一刻也是好的。金山出了地宫,迎面扑来一股风,她大口贪婪的吸着地宫外的空气。
地宫里弥漫着腥味,血腥味,不知道里面死过多少人。
金山打了一个寒颤去寻琴。
待到金山磨磨蹭蹭的寻琴回来已是一个时辰后了,她拼命把找琴的时间拉长,拖得越长,在地宫的时间就越短。
她惴惴不安地又回地宫,果不其然,夜王已经等的不耐烦。
“请大人宽恕小女怠慢之罪。”金山深深跪了下去,不敢抬眸看上面的食血者。
“确实怠慢,我很厌烦。”夜王的声音从头顶上冷冷传来,带着凛然的杀意。
金山在心里直骂人,上回夜王对左相厌烦,在左相的胳膊上轻松的抓出五个血窟窿。
金山又在心中哀叹一声,大着胆子缓缓抬头,一双明眸静静望着那个随手可以捏死她的夜王,挤出一个笑容。
夜王宽袍,慵懒地斜倚在椅子里,赤色的眼眸中散发深深的寒意,让人如履薄冰。
找点话说,找点话说,金山在心里想,忍不住心里直打鼓。
她挤出一个笑容,娇声道“为了让大人满意,小女费心寻琴,故而耽搁了。”她抱着手里的琴,她的琴技真的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夜王欣赏的水平怎么样。
弹吧,万一夜王觉得不好听,惹恼了他怎么办。
不弹吧,直接就惹恼了他。
金山低下头,眼珠转了又转。夜王这二百多年都在地宫里度过,应该是极其无聊的,没谁有胆子闲来无事弹琴给他听。
金山先前观夜王,似乎不太通晓人间世,杀伐决断都凭着本能。
为什么会想要听琴,难道说
一系列的念头,在金山的脑海中闪过,快如闪电,她不再拖延,把怀抱的琴放在地上,双手扶着琴弦。
金山并不懂琴,这琴是她问宫女讨,宫女给她找的。
但她知道这琴一定很好,因为看起来很贵,用的木头一看就知极好,很贵重。
看琴的材质年代久远,但琴身依旧光滑发亮,上面雕刻的纹路清晰,琴头还是一只引颈高飞的凤。
金山用手在琴上拨了一个音,琴声清润,余音袅袅,很适合她一会要弹的曲目。
她要弹的曲子叫什么来着
坏了,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了。
她的手悬在琴上。
怎么办
夜王狭长不详的眸子闪烁,在鲛人油脂制成的发出幽幽光线长明灯下摇曳生辉,他发出了催促”嗯“
金山一哆嗦,按下了第一个音,好在万事开头难,忘记了名字还记得怎么弹,金山差强人意地弹着,时不时还偷看一眼夜王的脸色。
夜王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了方才等待不耐烦的冷冽,只是伸手支着下巴,一绺银发从肩旁滑落,落在没遮没拦的胸口。
见他这反应,金山觉得还行,长舒一口气,能混过去了。
说白了,夜王根本不懂得琴曲,她便是对牛弹琴。
在”铮铮“的并不怎么动人的琴声中,她稀里糊涂地弹,夜王也就不明所以的听。
金山依稀记得,那卖唱女子弹起这段时,她还哭了。当年合着夏日的清风,耳边的虫鸣,卖唱女子在夜色里暗自落泪,曲子似乎在追忆。
这曲子卖唱女子教了她两回,余下的全是金山听女子卖唱时偷学的。
末了,一曲弹完,夜王问她“弹的是什么”
金山皱了皱眉头,认真想了。
从前那个卖唱女子说这曲子,似乎是女子等情郎,还是情郎等女子,或是男子抛弃女子,还是女子抛弃了男子她记不清楚,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随便编。
凭空编造一个故事是很难的事情,但是如果恰好有一点影子,金山可以凭借着这个影子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外面不知几更天了,应该有和煦的夜风吹着,有温柔的月光照着,还不用在阴暗可怖的地宫里担惊受怕。
金山清清嗓子说道“这首曲子是一个故事。”
“曲子是故事”
“正是。大人可曾听过一首诗,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夜色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金山想念外面的月和风,如此想着,便想到了这首诗。
夜王赤红的眸子收缩,反复盯着金山,这诗里的意思他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似乎见过诗中的场景。
见夜王的眼神深远,在回忆什么,金山猜测,大约把夜王蒙住了,放松下来,开始由着自己的性子胡编起来。
“这首曲子说,她的踪影像巫山不知飘往何方。在梨花和月色的映照下,她站在池塘边任由柳絮飘飞落在她的身上。不生烟火更让心中变得孤寂凄凉,她走后的时光难以度过。想让鸿雁传书,可永远都找不到方向。”
金山道“梨花飘香,柳枝摇曳,月色溶溶,微风阵阵,却永远不见她的踪迹。来是空言去绝踪。怕只有碧海青天夜夜心,怕只有一寸相思一寸灰。”
金山在说这些话时,夜王已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在月色溶溶夜,花影寂寂春时,那女子悲伤的站在池塘边,宛如塘中白莲又似弱柳扶风,娇怯忧伤。
时节也是这个时节。
“来是空言去绝踪。”夜王在怔愣中苏醒,命令金山接着弹奏。
金山只得再次凌乱的弹起来,一遍,两遍,三遍过去,夜王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金山弹的手发疼起来。
她拿琴进来时,心烦意乱,忘记绑上护甲套,如今指腹生生磨着粗砾的琴弦。
四遍,五遍,金山的手指越来越疼,琴音也忍不住变化,音律逐渐高亢,简直是撕心裂肺般的拔高,金山的手指疼的太厉害了,琴弦把她的手指磨破。她纯是用肉在琴弦上来回拉扯。
她有些弹不动,音律也低沉跌落,好像是一个女子受到委屈的呜呜咽咽。
骤然,“啪”的发出一声巨响,琴弦居然断了一根。
猝不及防,金山抬眸看着玉石一样冰冷的夜王,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气上升。
出乎意料,夜王对她摆手,示意金山可以退下。
金山几乎从地上蹿起来,抱着琴就跑,往外跑了几步,才觉自己不应该让夜王看出来,又端正了步伐,一直到跑到夜王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