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雁南飞,今年的冬日来得极早,小雪过后,天地不通,阴阳不接,世间斑斓万物的色彩渐渐消退,失了活跃生机,成了苍茫一色,在这个季节,京州城楚宫之中,除人声鼎沸依旧,一切皆归于沉寂。
寒风降临,秫秫刮了一夜,依旧似刀,将树上枯叶尽数卸下,只留些光秃秃的枝丫,做好准备等待迎接来年春日的全新芳菲。
宫人们从早起就开始抱怨,说今日天冷,活儿却变多了,心里带着埋怨,扫落叶的动作也轻不到哪里去,故那竹纸扫帚擦地的声音十分嘈杂。
不时还传来争吵声,其中内容无非是两个不懂事的洒扫小内侍,互相推辞着某片落得太过中肯的叶子,一人非说这叶子落的地方,算是那边宫里地界里的,另一人却说长这叶子的树,分明是对面宫里的园子里才有栽的。
为这等无谓琐事,怎就发生了争执口角?原是因两个宫的主子互相看不对眼,奴才也谁也不想让着谁,拿到了茬头都只想着要对方吃亏,谁都不愿扫那片叶子,非就要闹到管事嬷嬷内侍官那里去求个理论,不曾想理没求到,都只求得了几个大嘴巴子吃,竟也乖乖闭了嘴罢了休。
此类吵闹都被隔绝在内殿之外,并未惊了里面那富贵之人的安眠,此时朝晖宫的所有宫人,一心在为二位尊主的早膳忙活着,端着东西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声响惊动,连砂锅里的粥滚了发出的那点咕嘟咕嘟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盖住的。
诸位宫人的贴心,给屋中人造就了一个舒服的回笼觉,天本就寒,清早更是一天之中最冷时刻,虞昭一觉睡得酣足,终于被外头白光晃醒了,伸懒腰时,手离了被子,便感知到了一点寒意,赶忙将手收回,裹着被子坐起。
四下无人,暖炉子好像是刚烧着没多久,故还没将屋子的冷气驱散干净,虞昭探起身子往窗外一望,后园白茫茫一片,各类花草都结了薄薄一层寒霜,虞昭只用瞧着这景便知,今日过后,天天都是冻骨天了,连忙缩回来偎着,呼出长长一口白气,静坐着不想吩咐人更衣,实在不愿舍了被窝里舒服的温暖。
“还没起呢!太不像话!宫人们不敢管,朕亲自来收拾你!”
蓦而听那门开了,后就传来一声满带宠溺的笑骂,虞昭敏锐察觉到来者不善,迅速裹紧了被子,两下滚进了拿大床最里头,背对着楚子凯装睡。
身后却是安静下来了,虞昭沉住气等着,又过了一会儿,还是迟迟没有了动静。虞昭想着,莫不是楚子凯见自己还在睡着,不愿打扰,又出去了?
好奇心弄得心痒痒,总之虞昭装睡是不下去了,于是睁眼转身想查看,一瞬间便清醒完全,还下意识做了防备,一掌发力直直拍过去。
上天作证,楚子凯这一巴掌是他自己讨来的,挨得着实不冤,任凭谁大清早瞧见一个半面老虎怪物脸怼在面前,都会惊得手足无措,忍不住展现求身本能。
虞昭力气小,那一巴掌也只是将楚子凯脸上的面具拍歪了一点,故楚子凯挂在脸前的嚣张唬人的面孔依旧未变,他还觉着不够,发出一阵狂笑昭示得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见再厉害的猫儿,也还是怕老虎的。”
“滚开!”虞昭被吓得炸毛,捂着狂跳的心缓着神,刚瞪着眼睛预备发怒,楚子凯又连忙凑过来,开始嗷呜嗷呜地叫着哄她开心,把虞昭刚要脱口而出骂生生蹭回去了,最后只堪堪带着笑意怨了一句:
“连子宜都不大理会这面具了,陛下还拿着当玩意儿,太幼稚了些。”
“有良心,还记得是你送我的,不枉我一直当宝贝似的放着,”楚子凯说着,摘下面具挂在床头,翻身蹬了靴子上了床,钻进虞昭被窝里,把她搂到身上来,满足亲了一口,道:
“昭昭睡得浑身软绵绵暖乎乎的,我抱着你也就不冷了,可我方才下朝回来时,却看子宜顶着寒风也早早去了国学台念书,小小一人身边只伴着个卓姚姑姑,看起来孤单得很。”
闻言,虞昭也开始心疼,伸手摘过那面具拿在手里瞧着,叹了口气。
“他确实懂事得过早了,回宫之后知道与我相见,会给我添麻烦,每次请了都不来,只是写信托卓姚递进来,许多次我晨起去散步,遇见他时,才能与他说上一两句话,那眼睛里的委屈,当真是看得人心疼。”
“没办法的事啊,他本就不能做你一辈子的儿子……”楚子凯将虞昭翻转过来,与她面对面对望着,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笑道:
“不过,儿子当不成,昭昭可努力些,让他做个大孩子王,以后等他学业有成,咱们的孩子都让他带着念书,也就不孤单了。”
“就事论事,不许没正经!”
床榻上卧了只喂不饱的老虎,乃危险之地,虞昭警惕心十足,一把拍开楚子凯想点火纵欲的手,凶凶回绝他脑子里起了的念头后,又问道:“我记得四王家的草儿树儿比子宜小不了两岁,为何不让他们入国学台同子宜一起习礼学文?”
“小没良心,心里只有你儿子!”没尝得荤腥,楚子凯满心怨怼,捏了一下虞昭的鼻子发泄不满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
“自虞家覆拜之后,四王妃的脾性大变,总疑心四弟变心会做出抛妻弃子之举,听说无理取闹了好几场,二人就离了心。刘太妃又给四弟纳了侧妃,紧接又塞了好几房妾室进王府,四王妃就更疑神疑鬼,生怕他两个儿子被害,每日带着他们藏在府中,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出来了。”
忽听楚子凯提及虞珠这位故人,虞昭这才反应过来,回宫的这些日子,这个人竟好像消失了一般。此刻听楚子凯说起她的状况,先不由觉得惋惜,又暗叹了一句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