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辩这种戏从剧本上看着仿佛挺简单的——只要编剧把词写到位了,演员照本宣科即可。但实际拍起来,无论是想要气势恢弘、庄严肃穆的效果,还是追求唇枪舌战、天下苍生各自肚皮的紧张对垒,演员与台词间,演员与演员间的氛围极为重要。
饶是坐镇金銮殿上的皇帝,其下群臣皆为业内默默耕耘多年的老戏骨担纲,这幕戏从编排到走位还是颇费了些时间。
牧之到的时候,岳明堂正沉着嗓子跟人过词。殿上说话的不过三五人,粗看上去,大家不过各自揣着剧本,抱着保温杯,围了个并不严整的圈,还有人悠闲的翘着二郎腿。不过他们一言一词,起承转合,端的是气势十足。仅草草听了几句,就听出了许多剧本上看了几遍也没品出来的意思。
“不是不收音么?”
牧之被点名过台词不行,本来就极为心虚,听过了一轮,趁着他们休息,悄悄的问纪宣。
“声台形表是表演的基础,”王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监视器那里溜了过来,悄无声息的插了进来,开口就开始教育她,“一段完整的表演,无论哪一项做的不对不好,就代表着你对人物的这一段理解有缺失。情随心发,人被内在的需求的驱使去行动去说话,是很自然很整体的事情。”
略略有些羞愧的点头,牧之赶紧检讨自己对剧本的了解是不是还太浅薄。
“也不能这么说,”刚休息了一会儿的岳明堂看这边热闹,也凑了过来,听了老朋友的言论,忍不住反驳他,“咱们演员,说出来好像就是在装作世界上的另一个人,把他的言行、举止、声调和反应等等等等模仿出来即可,可这个模仿哪能是这么自然而然这么容易的?声台形表,说来样样都有技巧,你读了剧本,想象人物的生平,用你自己的理解和阅历懂了人物此时所思所想,所要表达,这是内里功夫,选择什么方式表达,侧重点是什么,如何表达的准确清楚,这才是我们演员给观众展示的,我们吃饭的技巧!”
被反驳的王章沐不满的哼哼了两句,然后夹带私货的小声吐槽:“好好听听,没事多想想,这都是老菜皮积攒多年的干货!”
“岳老师的戏我可是打小看的,”一旁跟着岳明堂而来的裴继诚也跟着凑趣,“您可不能只给牧之指点,也看看我这个粉丝呢!”
“你呀……”岳明堂自然是欣赏这个踏实肯干,已经打出了名气,却又不骄纵的晚辈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裴继诚立刻乖觉的抽出他手里的保温杯,拧开递了过去:“师父喝口热水,慢慢说!”
“来来来,”纪宣适时的带着桃子把附近的小折叠椅搬来了几张,“大家都坐下说。”
“那行,”王章沐先拉过一张,“大家都过来,我们再梳理下这场戏,牧之也听听。”
“庭上辩论,因为环境设定对行动、表情都是有相对限制的,所以声音和语调在这场戏中成为决定情绪和进展的重中之重。”趁别人还没围过来,王章沐跟牧之解释为什么不现场收声大家却还要重点对词。
“对,”一旁的岳明堂也附和,“声音对我们演员来说是项强大且实用的武器,完全不逊于眼神。许多复杂的,细微的的情感,必须要声音来配合表情,来补足加强或者是暗示矛盾,才能完美的表达。因为我们不仅要观众看到获得到,我们更期待观众去反复回味,发现。现在因为各种现实因素无法现场收声,但作为演员,绝不能在这一块瘸腿……”
“哼哼,那你说的这,跟我刚刚说的有什么区别?”王章沐突然开始记之前被驳斥的仇,哼哼唧唧的跟旁人吐槽他。
来的几个也都是各种场合合作过的老相识了,虽然不清楚刚刚他们都说过什么,现在都一哄而笑挤兑他。
“而且声音完全无法托赖与导演或者摄影用其他手段来补足,”笑语中,一位前辈不忘交代,“这是项完全体现我们自身能力的技能。”
作为晚辈的裴继诚和牧之当然唯唯称是。
热闹过后,他们又一次梳理整合了这场戏的全盘。牧之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光是听,就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你来我往的对峙——朝堂诛心不用刀,有所求必然有所让。筹码和谎言在不动声色间狠戾的交锋,不留痕迹,刮下的是天下的血肉。别人也许有得选,但贵为皇子的年轻人没得选,在这个朝堂之上,自他有资格步入起,他就注定得天独厚,但又孤立无援,同他那张皇座之上的父皇是一样的命运。
圈子之外,纪宣正小声的交代桃子定些暖汤给大家润润喉:“三不五时的,不管是得了人家帮助表达谢意,还是单纯跟剧组搞好关系,这些小来小去你都得上心一点,别让人觉得我们太殷勤,也别让人觉得我们不懂事!”
桃子赶紧点头,这一段跟着宣姐,从她那里得了厚厚的影视城人际攻略。宣姐晚上的飞机回去,想到即将失去这强大心灵支柱,说不慌是假的,不过想到前一晚跟开会时宣姐的总结,又多少安定了些——娱乐圈里也不过都是普通人,又不是跟他们求资源,就普通共事,牧之的礼貌加她的周到,足够。其他的人际也并不算复杂,比如这种老戏骨愿意点拨传授的意外惊喜——老戏骨也并不是闲不下来跟谁都好为人师,牧之什么路子人家看的明白而已;再比如……喜怒无常的乔少杰。
幸而牧之不是记仇的性子,不会主动跟乔少杰冲突,两个人单独的戏份也不算多。纪宣只能交代:“能忍则忍,能让就让,跟这么个混不吝认怂别人也只当你顾全大局,千万别跟他争。你让别人还有帮你的余地。你争,在成年人的争执里,多半没有什么正义,只解决容易解决的那个。”
每个人都说未来的路会有些难,但也许这种还有着极大可努力余地的难,还远算不上难。
牧之和桃子都微皱着眉,认真的听着想着,往各自的方向上暗暗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