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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无忧(六)
    沈扶月头疼欲裂,跌跌撞撞的才撞入镜云居中自己的床榻。



    刚躺下,一只毛茸茸的球便拱到她的手中,用大耳朵蹭着她指缝里的软嫩皮肤。



    “谢律,别闹。”沈扶月把狐狸扔在褥子上,疲惫道:“你怎么回事?”



    小狐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当她是和自己玩,反正落在褥子上又不疼,便欢天喜地又蹭到沈扶月手底下。



    还是她身边舒服。



    沈扶月乏的一个指头都懒得动,便就随着它闹。屋外,却又不合时宜的响起敲门声。



    看着逆光的门窗投出那人修长身量,沈扶月脑壳便更疼了。



    真是……



    可沈扶月还是得起身。她脚尖刚触地,尖锐的疼就从脚腕一路攀上,她一下没站稳,又摔了回去。所幸小狐狸躲的快,不然这床铺沈扶月是不会再躺了。



    屋外秦祁似乎听到了声音:“沈扶月?怎么了?”



    沈扶月摁了摁太阳穴,回道:“无事。”



    开门后,秦祁一脸未消寒霜又别扭的转过脸,道:“手。”



    沈扶月依言摊开还未受伤的手。



    秦祁更恼了:“另一只!”



    沈扶月犹豫半晌,抬起左手。那手心还有一道暗色的伤痕,腕子也无力的垂着,看的秦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自虐的倾向?”秦祁一边骂,一边抬手,犹豫了半晌,两指落在她手腕朝上的袖口边上。灵力顺着筋脉游走,发现沈扶月倒是聪明,没有伤到骨骼,秦祁脸色这才好了许多。



    筋脉修复大半,秦祁收了手,从袖中拿出两瓷瓶:“外敷的,红口抹在伤口上,蓝口揉在手腕上。一日三次。”



    沈扶月接过:“好,谢谢师尊。”



    秦祁觉得哪不对,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徒弟,觉得她站姿似乎有点歪,联想到刚刚她似乎摔了一下,心里稍稍一提:“脚怎么了?”



    沈扶月一滞:“无事。”



    秦祁自上而下盯着这人,目光沉如水,像是酿着一场山雨。



    沈扶月自小就受不住他:“不小心扭到了脚腕而已,过两天就好,没事的。”



    秦祁就觉得这人就是来气他的,强压的怒气道:“扭伤了就回去坐好,我没带这种药,等着。”



    这意思是还要帮着上药?沈扶月皱眉:“不……”



    秦祁阴测测的道:“你自己回去还是为师亲自动手?”



    沈扶月只得转身蹒跚的坐回去,秦祁扭头回去取药,路上正好看到悄咪咪不知道要干什么的曲然,没好气的道:“徒弟过来。”



    曲然眨巴着大眼看他。



    “你师姐脚受伤了,为师和她到底有别,你去给她上药。”秦祁黑着脸把瓷瓶塞到她怀里:“抹开,记得要用灵力催一下药效……”



    于是为了师父和师姐的感情,曲然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谎:“可是师父,我没有灵力哎。”



    秦祁上下打量着曲然,曲然坦然的很,抱着瓷瓶笑的看不出丝毫破绽。



    她刚刚就看见她师父和师姐站在门口了。师父是臭脾气,师姐是冷脾气,这两人相处真的是不怎么愉快的。



    可是……



    曲然还是觉得她师姐其实不讨厌师父的,只是师父这样觉得。这种误会可能会影响两人很深,倒不如把这种上药的戏码让出去。



    至于所谓的男女有别……



    曲然看出秦祁的犹豫,正儿八经扯谎:“师父,师姐的脚好像很严重,不及时上药以后可能就要打拐走……”



    话还没说完,秦祁便抬了脚。



    秦祁比曲然洒脱得多。



    沈扶月难得安分的半躺在床上,看到秦祁,便道:“我自己来吧。”



    秦祁冷哼一声,绕过她手,问道:“哪只蹄子?”



    沈扶月莫名其妙被骂,皱了眉,道:“秦……”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让我当你爹的第一天就发火。”



    在门口偷听的曲然顿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让师父师姐独处。



    喜提秦爹的沈扶月一脑门官司:“秦祁你又发什么疯,别人家的脚也是你随意能碰的吗?”



    秦祁挑眉:“你都入道了还在乎这呢?要不之后我再给你做俩拐杖给你拄着?”



    两人争执间,最终还是沈扶月败下阵来。



    说来也憋屈,沈扶月自诩口齿伶俐,但是好像遇到秦祁之后,就没伶俐过。



    沈扶月脚腕的伤已经肿了起来,又因为她天皮肤白,更衬红肿的触目惊心。



    秦祁轻着手劲和灵力,犹豫半天,才开口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不必如今天这样。”



    沈扶月抬眸望他,只见半垂首的少年轻抿着唇,似乎是不习惯说这种肉麻的话一样:“为师会相信你。”



    蓄了水的棉花一下轻盈起来,虽然还是堵在心口,却让人呼吸都软了好几度。



    如果这话早一点多好。



    沈扶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他鼻尖,闷闷开口却是在说:“你骗人。”



    秦祁会相信她的,沈扶月始终都是这样觉得的。



    即便她用出全力也无法在当年数次的镇压之中保全他的心腹,回去后却遭质疑说她是暗下杀手,即使她背后有无数的仙神在散播一些流言蜚语,但是沈扶月始终觉得,大荒剩下来的两位上神,合该就是相依为命的。



    直到鸿鹄命羽上,那一个七扭八歪的“月”字之前,这个感觉,她都毫无理由的相信。



    后来九天之上的震怒证实,所谓感觉,不过是一厢情愿。



    如今从这位没了记忆的凡人之口说出,沈扶月却是……



    三分觉假,七分当真。



    秦祁只听出来她语气中的赌气成分,心里觉得惊奇。合着这大小姐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呢,委屈都快溢出来了:“为师说信你,自然是当真。”



    沈扶月扭过头,把脚从他手中抽走:“若有一日,天枢说我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们也都说我手里藏着人命,都要我偿命,你信还是不信?”



    秦祁一愣。



    沈扶月便从这怔愣中知道了他的答案了,可她也知道自己这问题属实不太合乎情理,宛若在问“帮理还是帮亲”。她便连气也没法正儿八经的生,只能垂着眸,道:“玩笑话,我从不沾人命,别当真了。”



    之后两人就再无言,直到上完了药,秦祁起身,顺手揉了揉沈扶月的头顶:“小丫头,天枢师兄嫉恶如仇,你别去招惹他。至于你说的那种情况,我轻易不敢下这个断言。”



    “但是我想……”秦祁收手:“我总不能看着你俩这小崽子不明不白就死了的。”



    秦祁说完就走了,沈扶月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秦祁变了。



    沈扶月依然记得那时候秦祁通红的双目,还有一字一句逼问的语气。



    可是神也会死的。



    神的没落和人一生一样,他们历经了大荒的兴,也该到了衰的时代,她早晚会死。



    可是……



    她便皱起眉,在问躲在褥子里的狐狸:“生死不过是无止境的轮回,当年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呢?”



    她太知道生死轮回了,所以当年秦祁以身证道之事她不会加以阻拦。



    她疑惑的,只有最后那一叹。



    狐狸自然不会回答她,只探出脑袋,压在她的指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它并不知道所谓轮回,它只知道,它是舍不得这个人体温冷成冰的。



    “秦祁的变化太多了,如果真的是所谓七情六欲的话……”沈扶月反手捏住狐狸的耳朵,道:“那我很担心,他能不能安然渡劫。”



    秦祁给的药很管用,沈扶月身上什么扭伤和擦伤到第二日便已经不疼了,她就开始和曲然在前门跟众弟子一起上早课。



    每日课程繁多,但也无非就是规矩和各类书籍典史。



    沈扶月虽然没了神格,又在幽冥蹉跎了几千载,但好歹也是手中把玩过人间因果命运的上神,这些上手起来也没那么吃力。



    对比一边曲然满脑子的“这是啥”“这又是啥”“什么什么东西”疑惑,沈扶月进度确实快。



    直到后来开始学习符篆法阵和术之类精巧的东西时,讲师和一学堂的弟子才发现……



    真正的天才和庸人之间的差别。



    再怎么复杂的符篆在她手里不过是随笔便可落成的画,再怎么难掌握的术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屈指之间,便可完成。



    甚至有一天讲师特意刁难沈扶月,用还未开解的半张阵法残页来考她,也被她在两天之内补全了。



    虽然补错了几笔,但是无伤大雅。



    讲师和弟子彻底服气了。



    据说那位讲师第二天就嘤嘤嘤的和秦祁哭诉,让他赶紧把自己的弟子带回去自己教不了之类的话。



    为了门派里那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魔族忙的不可开交的秦祁:……



    到最后,讲师实在觉得自己教不了这位,就把这位放到藏书阁,告诉她这里藏书百万,让她自己琢磨,不会的问她师父去给打发了。



    讲师本来还觉得这样挺对不起沈扶月的,以为她会日日学自己那个师父摸鱼逮鸟,没想到她每日早课来晚上回,俨然一副沉迷于书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不过……



    沈扶月拿着一本近代野史,发现最近藏书阁的人似乎……多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