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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