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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世人多有记载昆仑山,诸神禁地,万物不可随意踏入,比至高天还神秘半分。如今它慢慢打开大门,清冷的风卷着苍白的雪俱下。



    沈扶月一愣,随即心口漫上一阵温暖。



    自女娲走后,昆仑山的山禁只有一个人拥有。



    那个人自然不是她。



    沈无越抬眸看着熟悉的山峰脉络,抱臂半倚在树干上,半晌垂眸道:“无趣。”



    昆仑山的风雪出奇的静默,沈扶月转身踏上,走过之时在白雪之中落下一串浅黑的脚印,随即便被风雪吞噬。



    沈扶月走过总也活不过来的老树,走过老树下的凳椅,那上面不沾素雪,却显得寥落极了。



    不大的木屋随之慢慢开启,里面汩汩煮着沸水,完全不像是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千年的模样。



    沈扶月对着这些默然了片刻,到底是没进去,掩上门走了。



    她的目的不在这。



    再往深山里走,风雪更甚。沈扶月现在不想动用魔力,便走的颇为艰难。不知走了多久,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道极高的门,高耸入天,拦在前方,光那威仪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沈扶月已经被骂许多次不是人了,可见自然是个敢造次的主。她拍落肩发上的雪,伸手推门。厚重宛若不可被单人开启的门被她纤细的腕子一推便开,像是认得她一般。



    门后面没有积雪,只有一级又一级的长街,往上,视线可极处,还有一扇比这更大更华贵的门。



    沈扶月慢慢走着,黑袍被她脱下,露出底下一身冷冷的白衣。



    长阶每上一阶,她额上的角便无端被磋磨下一分。可是她脸色一直未变,让人看不出来随她入魔而生长出来的角短了一截,对她有没有什么影响。



    “来者何意?”苍老的声音在沈扶月停步在第二扇门前时候响起,沈扶月抬眸,看到门前立着一位老者。



    有点难办,沈扶月从不动手打老人。



    她摸了摸额上如今不到一个指节的角,道:“取一物,还望山神通融。”



    若是让天上的神仙们来看定然要惊得说不出来话。沈扶月自诩上神,清高又孤傲,除了秦祁,从不给谁好脸色看。如今这示弱的话,根本就不是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词。



    老者一眼就看清她额上的角,沉默了半晌:“昆仑不纳魔物,请回吧。”



    沈扶月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垂眸道:“我并不想动手,让开吧。”



    话音落,数股风凌冽而来,老者巍然不动,但是他身后的门却已经大开。



    “大胆!”老者脸色一变,无数流光凝聚成一道宛若不可越过的屏障:“擅闯禁地者,杀!”



    那些光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如刀一样笼在沈扶月身侧,里面空气似乎都被灵力凝成了固体。



    沈扶月伸手,里面扭曲的空间将她的身影拉长。若是换个人来,此时已经受不住那些压力了。但下一瞬,有浓厚的魔气冲破那些致命的屏障。



    “我不打老人,但是和我动手的老人就不一样了。”沈扶月摸着手腕,扯出来一抹笑:“不过是女娲随手放出来的一缕魂魄,真当我不敢动你吗?”



    老者脸色白了。



    沈扶月抬手,一簇暗火跃动在她指尖:“长生。”



    老者脸色又青了。



    最后,沈扶月慢慢跨过那道门,轻嗤了一声,像极了瑶池之侧她嘲讽天道的那一笑。



    老者愁的直挠头发。



    这位上神实力无双,鼎盛时期甚至能压天帝一筹,怎么说堕魔就堕魔?



    过了正门之后,就是一座恢宏大气的正殿,沈扶月目不斜视,走过那些拿出去就是神器的饰品物件。



    她拉开边侧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口金光闪烁的棺材。



    大神木的棺材,这个尺寸,买下一大国都绰绰有余。沈扶月毫不客气的掀开棺材,里面零落着两根断骨。



    一长一短,森白森白的。长的约莫小臂骨长,短的约莫指骨长。



    沈扶月脸色当场寒了下去,但是她还是拿一旁红绒布把两截骨头包好。一旁幽幽燃着长明烛灯,灯台做成了珊瑚树的形象,这还是沈扶月的提议。



    沈扶月本来转身欲走的,可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身摁灭了灯烛,又凭蛮力拽掉了珊瑚灯台的一大根枝杈。



    一系列动作可谓是粗暴至极。



    这玩意可不是什么珊瑚,来自昆仑山底最深处的生铁,伏羲废了许多力气才捏出来这些东西。



    应该可以补秦祁那俩把一碰就碎的剑……吧。



    等沈扶月新一届冉冉升起的魔王从诸神禁地的昆仑山堂而皇之的下来时,外面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反正雪是不再下了。



    神骨并不完整,估计不够支持秦祁飞升的,还得再找。



    沈扶月垂眸边走边想,然后发现远处树底下停着一辆奢靡至极的马车。红纱随风动,是这银灰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沈扶月走近,看到里面有个红衣女子半躺着假寐。



    沈扶月难得没有走开,学着她先前的模样抱着手臂倚着树干:“好不容易从大封印里挣脱出来,就是来跟着我的?”



    沈无越眸都没长,翻了个身,露出的大片堪比雪白的肌肤:“不过是怕你找不到魔界门朝哪。”



    沈扶月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上来说话就是纯熟有病,于是转身便走。



    不出意料,身后有簇簇的踩雪声,是沈无越又追上来了。沈扶月侧眸看,拉着马车的是两只白狐狸,狐狸身后还拽着八条尾巴。此时这两只白狐狸瞳孔泛红,神色空洞。



    沈扶月一滞。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就是那俩跟踪她的狐狸吗。



    “非要这两只狐妖做什么,碍眼。”沈扶月简洁的评价道:“你杀了她们?”



    沈无越懒散道:“两只青丘狐,又上不了台面,想杀就杀咯。”



    沈扶月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两只狐狸:“魔界敌人是多,债多了是不愁。”



    “所以我打算策反你做我助手。”沈无越终于起身,笑吟吟道:“哎,你都不是神了,这天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我一起为祸苍生又怎么样啊。”



    沈扶月不搭理她。



    她只是慢悠悠的道:“世人对魔界误会已久了,你出身之地,你自己不知道吗?”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