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祁接到通知时候,正在庭院里折腾那只蔫吧的花妖。妖界没有隆冬天,这只花妖冷不丁被风雪劈头盖脸浇了一天,蔫吧也是正常的。
秦祁只好渡去灵力,让它不至于太过可怜。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她一滞,小心翼翼道:“师叔。”
秦祁侧头,先笑三分:“怎么了?”
“明妍师姐昨晚似乎在后山受到了袭击。”
“受伤没?”秦祁极快的给小花妖落下了一个灵力罩,起身道:“人现在在哪?”
“在医馆。”
秦祁边走便道:“怎么了?详细说说。”
“巡山弟子听到后山有异动,过去查看,只发现了昏倒了的明妍师姐。人也没有受什么外伤,就是一直昏迷着。”青木说完,补充道:“巡山弟子已经在后山拉了警戒阵法。”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医馆。医馆的医师是个老者,此时声如洪钟:“人没事,就是要疯了,救不回来,赶紧拉走!”
“邹老。”秦祁踏入医馆:“你说人要疯了,怎么回事?”
邹老上下打量了一眼人,道:“我看她问题没你严重。”
秦祁面色不改:“邹老可别拿我开涮了。”
“她的手指甲劈了仨,瞳孔放大,追溯灵力也能感受到她情绪有过剧烈波动。”邹老用下巴指指床上躺着的人:“估计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青木没忍住,问:“什么可怕的事?”
邹老慢吞吞道:“谁知道呢,魔啊鬼啊之类的,但是长得凶一点的不都行?小女生不就是最怕这个的?”
说话间,秦祁走到明妍身侧,刚一伸手,人便已经醒了。刚醒的人惊恐的向后缩去:“别过来!你这个怪物!”
秦祁手凌空,温和的看着她:“我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下地狱吧!你去死!去死!你就不该活着!”明妍说着,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广华,广华你快回来,这个魔鬼要杀我,她要杀我……”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秦祁只好放下手。邹老看他,忽然道:“她是被故意吓疯的。我检查过,手掌和膝盖有不同的擦伤,灵根也被废了。你猜猜看,她记忆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秦祁立刻转身等我:“去后山。”
许是后山两个字刺激到了明妍,刚刚还算温和的明妍一下子便激动起来:“沈扶月就是个骗子!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大家都下地狱,去陪广华……”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空气瞬间变得凝重,秦祁转头看着明妍,道:“你说什么?”
明妍无所觉,只是重复着沈扶月去死之类的话。
可是天下灵界无一不知,沈扶月已经死了,哪来的不得好死?
能不得好死的,只有活人。
青木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幅画面:平素骄纵恣意的长老正小心翼翼的牵着只花妖的叶子,一片素雪的冷白之中,显得温情又安静。
秦祁顿了顿,转向老者:“我想查看一下她的记忆,现在可以吗?”
“可以,就她这状态,你看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邹老扒拉着自己头发,道:“你自己对你自己灵力就没点数吗?”
广华的死确实和她有关。
秦祁停在原地,沉默着看着眼前已经疯了的明妍。
青木一直觉得自从沈扶月走之后,摇光长老就像和弟子们隔了一层什么。但他依旧很正常,吃饭,玩闹,也会回应那些她们精心准备的想让他彻底走出来的小闹剧。甚至每一次早课他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场。
可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依旧是隔着一层说不清的东西。
如今那层东西消失了,青木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暗沉和痛苦。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秦祁,而不是平常有说有笑的摇光长老。
但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瞬,那个人停下脚步,侧头道:“去后山。”
自然无人敢违背。
后山一片苍茫,找了半天,才在一棵树后面看到凌乱的脚印。
“明妍来的时候应该还在下雪,所以来时的脚印被覆盖住了。”负责检查后山的是崖乌,他指着一片凌乱的脚印道:“但是她在这里站了一会,所以脚印很深。这里已经出了结界的范围了。之后她开始往后跑,目的应该是再次进入后山的结界。”
“不过只跑到这,脚印消失了。”崖乌指了指结界范围外的一片雪地:“最后人倒在那里。”
“根据这些我架构了一场灵力回溯。”崖乌说的很快:“当时明妍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然后被发现了。她想跑,但是没跑掉,然后被打晕。我猜当时应该有两个人。”
“因为晕的位置吗?”青木一点就透。
“嗯,若是我发现被偷窥,追上了人,当场打晕就可以了。可是明妍倒的地方却有点远,应该是出手的人身边还有人,她可能是习惯性的把人带了过去。”
两人说的**不离十。秦祁只蹲在明妍晕倒的地方,若有所思。
“师叔?”崖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试探道:“你在听吗?”
“两个人,一个人应该是有代步的灵宠之类,都是高手。”秦祁拨开被风吹得移位的碎雪,道:“而且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师叔,这你都看得出来?”崖乌惊奇道:“怎么看的?”
“不难。”秦祁起身:“这有个土石,灵山地界没有没有,应该是缩地千里不小心带过来的。”
崖乌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没见过的石头:“这石头有什么特殊的人吗?”
“有,这石头只在百千里之外的垭口县有。”
秦祁说完,发现天又阴沉了下来:“天机不是说今天没有雪了?”
而后,天空之中出现一个极大的虚影。
魔域。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