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二七四
    “这里是魔域十城之中最大的城池,叫做无妄城。”蟒蛇慢吞吞的行在街道上,周边是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魔物,它连目光都不曾动过:“这里接纳鬼怪,接纳堕魔者,只不欢迎生人。”



    唯一的生人浑然不觉这话是在针对自己,反而拍着身下蟒蛇软滑的鳞片道:“那个那个,小蛇你看那个是什么?”



    怎么看都和小蛇搭不上边的蟒蛇回头扫了一眼她指的东西,露着獠牙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蛇!那个是人皮鼓,用人皮做的,没啥大的用处,就声好听一点。”



    沈扶月嗯了一声,又转向了下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东西。好像了解这些奇怪的东西本身就是能给她无穷的乐趣一样。



    可是原先那个沈扶月肯定会皱着眉,挨个掀翻这些摊子,再把这些魔物揍个半死。整个过程还要优雅简洁话不多,保持她那可笑的上神威严。



    蟒蛇一身浓厚的魔气,行过之处倒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魔物造次,看着竟然没有它记忆里魔城又残忍又恶心的样子,它沉默良久,忽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你还回去吗?”



    正探着身子凑近那些鬼魅卖的零碎物品的沈扶月回头看它,似乎思考了一下:“回去?……还不到时候。”



    蟒蛇:……



    “我感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独特的地方。”沈扶月将一片殷红的狐面戴在脸上,朝那只巨大的蟒蛇道:“我还想看一看。”



    狐面遮住她半勾着的嘴角,唯有那一双清澈的眸灵动异常。蟒蛇恍然间觉得沈扶月还是那个沈扶月,那眼底的清霜冷泉从未消失。



    只不过比先前的更为纯粹。



    “那里!那里是什么?”正经不过三秒的人指着某一个方向,跳下去自己跑走了。她身后那只摆摊的鬼魅自然不乐意,她那狐面还在那人身上,于是想要追上去打那人一顿。蟒蛇无奈,结了账才跟上。



    跟上去往魔物堆里一看,蟒蛇立刻把人卷到身后,嘶嘶道:“看这些做什么?”



    原来在一群魔物之中,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满身血迹,一身的生人味。



    生人,那是在这个城池里最上好的食材。



    沈扶月眼前一花,拍着身前蟒蛇的软鳞道:“你挡着我啦!我什么都没看清,快让开。”



    蟒蛇把头凑过去,琥珀金的瞳孔道:“看什么?不过是一个被人坑到这里的人类而已……嘶嘶,人类怎么会在魔域?,是大封印……”



    它还没喃喃完,只见眼前沈扶月猛然消失,魔物群里传来清澈的女声:“小蛇你来看,它还活着哎。”



    ……我知道。



    蟒蛇无奈,但是速度极快的盘在了沈扶月周围。



    这里是魔域,周围都是不可理喻的魔物,沈扶月这般不知轻重……



    “你们是谁?这是无妄城主亲口要的生人,快滚远点!”



    沈扶月置若未闻,抱着手臂蹲在那个浑身是血的人身前,头也不回的朝蟒蛇道:“它会死吗?”



    蟒蛇眸光一闪,道:“无妄城城主是个喜面罗刹,生人落在它手里不容易死。”



    “但会生不如死。”蟒蛇看沈扶月要说什么,立刻开口道:“喜面罗刹会削去它的手脚,吊起来放血,大宴宾客。”



    “……听上去好像有点疼,但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沈扶月缩缩脖子,点点那人额发下的眉:“所以我们来问问它愿不愿意吧。”



    蟒蛇没搞懂她的话,吐吐信子。



    不过看她伸出的手指渗出清冷的灵气,它忽然明白。



    这个沈扶月和它认识的却是有出入。



    原先那个上神大人受到先圣们的影响过深,满脑子都是人和仁。她在许多时候考虑的是人的“众生平等”和“众生皆苦”,这里面是绝不会包括魔界书城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现在不一样,她并没有认为谁是特殊的,众生平等就是众生平等,魔也好人也好,她没有把那一方当成需要保护的。



    这思想里面甚至包含了一股睥睨一切的傲然,就好像她是这个天下里的过客。



    这想法让它有点不安。



    当初先圣们费尽心机才保下来的种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



    所以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正想着,地上的人类已经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极了。



    周围魔物哄笑与他的胆怯和懦弱,有大胆的甚至起哄这就把他仍到水里煮了。



    沈扶月不理周围的哄笑,歪头看着他,然后戳了戳他裸露的手掌:“他们说那个什么什么喜罗要把你做成饭哎。”



    “喜面罗刹。”蟒蛇开口纠正道:“你问他做什么?”



    “问问他愿不愿意啊。”沈扶月说的理直气壮。



    蟒蛇:……



    被绝杀的蟒蛇不甘心:“你吃个兔子难道还要兔子自己心甘情愿给你剥好了皮烤上火给你吃吗?”



    沈扶月歪头想了半天:“什么是兔子?”



    被二连杀的蟒蛇无语了。



    倒是那个人类听到同伴的声音,怯怯的抬起了头,一瞬间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我不愿意……我只是睡了一觉,为什么会在这个鬼地方……”



    沈扶月找了半天,给他递了个帕子,回头朝刚刚那个说话的魔物道:“他不愿意,强买强卖的买卖不好做,人我就带走了。”



    魔物:???



    蟒蛇:“你带他走干嘛?”



    “出城放生啊。”沈扶月拍着那人的脑袋,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蟒蛇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味,有些极浅的甘苦,却有一种透彻的冷。是大喜大悲落定之后静寂,是苦涩又淡然的释怀。



    这是那个天帝常用的香,当初沈扶月随口夸了一句,那个人还和自己显摆了许久。



    这个人和秦祁有关。



    蟒蛇了然,一阵黑雾了然,巨大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只有一个颇为高挑的人影立在原地:“告诉喜面罗刹,此人本座要了。”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