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不管那日天璇长老和摇光长老打了什么哑谜,长老们在论道居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秦祁便把自己关进了镜云居。
连曲然都没法子见到他。
两天之后的早晨,晨课的外门弟子发现自己晨课的讲师换成了平素最为和善的摇光长老。
前两日还宛若失魂的摇光长老现在笑吟吟的站在那里,依旧是不嫌冷的拿把扇子,清风一样的月白衣:“早上好啊同学们。”
有些弟子一瞬哽咽出声,摇光摇头,挨个用扇子敲他们的头,便道:“这是什么反应,都坐好了。”
据说那天晨课没有一个人走神,之后门里就暗自流传出了一个口号,“身不强,不可护世间清风不忧保明月无恙。”清风是谁明月又是谁,倒也没人多说,但是平常偷懒的弟子都因此开始潜心修炼。
曲然也发现了,那个疯女人从她死之后,就没再找过她。
曲然依旧想代替她在秦祁心里的位置,并为此努力着。可是夜深人静,她总是能想起来那个拖着断臂漠然从台上下来的人。
一夜如霜明月过去,秋天终于过了,细如碎玉的白雪在黄昏之时如期而至。
“自家新酿的麦酒,公子,雪天赶路,来一壶暖身吧?”一脸褶皱的老妇远远看到有人一身黑袍踏雪而来,连忙迎上去。
这里靠近边疆,人杂地穷,她老伴早死,又养着两个带病的儿子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捡来的,本来是被人看上的,但是那家属实非良善之人,妇人已经在城里打了好几份小工,闲暇时候还得出来卖点东西才能养活这一家。
若是今日卖出去了,小孩这个月就能开开荤了。若是不能,那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个寒冬了。
老妇想着自己那可怜的孩子们,目光更为希冀:“公子看看我这酒吧。”
那人面目隐藏在帽兜之下,被阴影拢的完全。但老妇还是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扫视了自己一圈,老妇只觉得天似乎更冷了,她瑟缩了下身子,牙关都在不知觉的打颤:“一壶只要二十文……”
话音落在雪地里,远远又两声乌鸦声叫,像是在老妇心底开了一个口子,老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牙关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惧怕。
她天然的害怕这个黑袍人,像是蝼蚁天生害怕罗刹一般。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又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跑,不然会死,另一个声音又拉扯着她,让她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雪越下越大,老妇冷的几乎都睁不开眼。朦胧间,她看见那黑袍底下伸出一只细嫩的手,比雪还白一分。那手慢慢从她挎着的篮子中拿出一壶酒,然后老妇又感觉有什么骨碌碌滚进了篮子里,磕在了其他的陶酒壶,发出清脆的一声。
等黑袍人慢慢走远,老妇人才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冷了,身子也能动了。她忙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少了的一壶酒提醒她刚刚不是梦,她似乎是与阎王擦肩而过了。
然后妇人又想起来那声清脆的碰撞声,忙在篮子底翻找,在小酒壶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粒不小的金粒。
老妇看着掌心的那粒金,似乎从那奢靡的光色里看到一家的温饱。她不可置信的用牙磕了磕,许是下嘴太狠,激下来一行泪,然后妇人恭敬的超黑袍人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
可这不过是第一场雪罢了。
沈扶月拧开酒壶,闻了闻。自酿的酒清苦浑浊,是她不喜欢的,所以她又合上了盖子,顺手扔给了正在土坡背面躲风雪的昏睡的乞儿。
她身侧无人,所过之处冷冽异常。有风掀起她的帽兜,露出底下一只尖细的角来。
这只角是她非人非神的证据,也是这一路来大小妖鬼都不敢招惹她的原因。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沈扶月侧眸道:“就到这吧,接下来的路不是你一个小妖能送的了。”
无人应答。
沈扶月也不急,红眸被卷长的睫压着,杀意和冷然都流不出来半分。
半晌,一阵簌簌踩雪声,两只白狐狸出现,其一道:“谢上神海涵。”
她们是族长派来跟踪的,可不是来送行的,既然人那么说了,她们也不会不识趣。
毕竟打又打不过。
“回去告诉奚元,谢律若是有事,我屠她一族。”沈扶月声音很轻,说完似乎已经想到了那时的光景,竟然笑了:“还有,我已经不是神了。”
白狐狸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意,炸起一身的毛当场逃命走了。
沈扶月威胁完这群胆子还没有指甲大的东西,转身看着苍茫一片雪地。
传说盘古开天地后,身化万物,手持巨斧变成了两座山。
一曰不周,一曰昆仑。
这里说的昆仑山自然不是世人眼前的昆仑山了。那可是诸神禁地,后来也只有她和秦祁能登上。
只是不知道现在昆仑还认不认她了。
沈扶月慢慢伸手,闭眸感受空气里别人难以发现的屏障,低声唤:“昆仑。”
瞬间只有风雪苍茫。
罢了,不必奢求。既然上不了昆仑……
沈扶月刚转身,就看远处树干之下,倚着一抹赤红。她丝毫不客气,抬手就是无数冰棱成刃,破空刺向那人。
沈无越啧了一声,转身避过,道:“上次我们也打过一架了,反正你也杀不了我,怎么还那么不客气?”
“既然杀不死,那多杀两遍又不妨。”沈扶月抬手,掌心凝聚着锋利的魔气,道:“跟着我找到了什么?”
“你既然上不了昆仑,不如就随我去魔界……”
沈扶月丝毫不留情:“呵。”
“魔界有魔渊啊,那好歹也是古战场,说不定也有神骨散落呢?”沈无越单手架住那魔气凝出的利刃,道:“秦祁的神骨那么散,昆仑上说不定也是一无所获呢,等你找齐够他飞升的了,他人说不定就老死了。不若借用别的神骨……反正都是神,这又没区别。”
沈无越说的轻巧,可是沈扶月分明记得,当初定下约定也是这人。
正值两人打斗之时,本来一片苍茫的雪地,忽然出现一片巍峨的山峰。